阿若提議去醫院看玲子,卻遭到天兵的反對。


  他們不想為了一個只是萍水相逢的女孩,放棄尚有兩
天的美好假期。


  「我的假真的很難請,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
在來墾丁了耶。」天兵試圖說服阿若。


  「她去醫院一定沒事啦,阿若妳不要擔心囉。妳看天
氣那麼好,我們還有很多地方沒有玩到呢。」米琪也在一
旁七嘴八舌。


  在飯店的迎客大廳,阿若板著一張臉,我在她身旁不
發一語。


  天兵見阿若不說話,心想說不動他,便轉頭尋求我的
支援。


  「阿遠,你不要悶不吭聲啊。喂!阿遠。」


  天兵的話我沒有聽進耳裡,那時候玲子獨自一人站在
崖邊的淒涼背影,如今還依舊震撼著我的心靈。


  我不說話,是因為我難以自己,胸中的惡悶久久無法
平息。


  容易想得太多,是我的缺點。


  天兵把我拉到飯店外頭,點了一支煙給我。


  他還不放棄說服我:「你不要鬧了,難道你真的想去
看那個孩子?這樣假期就泡湯了喔,不要緊嗎?」


  我看著好友臉上的焦慮,有些氣急敗壞,深怕我和阿
若就這樣離開墾丁,搞砸精心策劃的行程。


  「他媽的你說句話啊!」他終於按捺不住性子,,大
聲吼了出來。


  我猛然吸了一口煙,抬起頭望著夜空,徐徐吐出。


  趁著腦中有些暈眩,我說:「對不起,我想順著阿若
的意。我還是有些擔心那孩子。」


  他用異樣的眼神打量著我,那眼神中的酷寒,似乎從
來不認識我這個人似的。


  「阿遠,你變了。」


  「我沒有變。」我搖頭否認。


  「以前的你,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自亂陣腳的。」


  「別胡扯,我還是我,跟以前一樣。」


  「那為什麼你會同意她的意見?如果你沒有變,你應
該支持我才對!」


  「你冷靜一點,我不想為了這件事吵架。這個決定,
是我的意志使然,和若亞沒有關係。」


  不知怎麼的,我第一次在天兵面前以阿若的本名叫她


  天兵的臉更顯陰沈,「你不要忘了,她是個蕾絲邊。
愛上她不會有好結果的。」


  手中的煙很快的燃燒殆盡,我將煙蒂熄滅丟進煙桶,
冷冷的盯了他一眼。


  「這還輪不到你說話,我說過了,這是我的意志。愛
不愛她,都是我自己的決定,跟你沒有關係。」


  「好吧,你高興就好,我他媽不管了!」他大罵一聲
幹之後快步走進大廳,一把拉了米琪便加速離開,逕自上
樓去了。


  阿若走到我的身邊:「你們吵架啦?」


  「沒什麼,天兵在鬧彆扭而已。」我淡淡的說。


  「你沒事吧,臉色看起來真的很差。」阿若摸我的臉
,今天一整天的疲累全都表現在我的臉上,我告訴阿若想
上樓休息。


  「明天去醫院看那孩子吧,我陪妳去。」


  聽到我這麼說阿若的表情柔和了許多,她靜靜的回應


  「嗯。」


  阿若拽緊我的手,透過掌心傳來她的心意,就像說著
:『真的很謝謝你。』


  回到房間之後我撲倒在柔軟的床上,抱著枕頭。


  天兵的怒吼還在耳裡迴盪。


  『你變了。』

 

 

  隔天起床,天兵和米琪不在房裡,看似一早便出門了


  我帶著阿若前往櫃臺,請他們協助查詢玲子被送往那
間醫院,經過一番電話來往,終於查出玲子後來被轉送到
高雄醫大附屬醫院。


  我租了台計程車,請司機先生直奔高雄,這是一段不
短的路程,從墾丁到高雄還要一個小時。


  昨夜我反覆想著天兵那句話,幾乎沒有入眠,只在即
將破曉前短暫的進入夢鄉。


  阿若看起來元氣十足,應當是睡了一個好覺。


  座落在自由一路上的高醫大附設醫院規模恢弘,我在
車上遠遠便看見那氣派的建築物,像玲子這樣的重症患者
,能夠送到這裡來也比較使人安心吧,我這麼想著。


  佩君看見突然出現的我們,臉上不盡驚喜,那模樣看
起來是稍稍的鬆了口氣。


  整晚都待在病榻旁的她,擔心著好朋友,整夜沒有闔
眼。


  「妳有黑眼圈喔,很累吧?」阿若開始逗她,想要稍
稍舒緩佩君緊繃的神經。


  「你們怎麼會來?好驚訝喔!」佩君直呼不可思議,
雖然只是在海灘上偶遇,對她來說我和阿若只不過是墾丁
幾萬遊客中的一份子,作夢也想不到我們竟會出現在醫院


  「我們替妳帶早餐來了,妳要不要到外頭先吃呢?」


  我讓阿若和她對話,我走到病房外頭的長廊,來來往
往的醫生護士其實替這裡平添不少緊張的氣氛。


  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有哪一個病床上的病患狀況危急
,在醫院裡,生與死只是家常便飯的小事。


  一位神色匆忙的男人和我擦肩而過,他筆直走進玲子
所在的病房。


  幾分鐘後,我聽見阿若叫我的聲音,佩君向我們介紹
了那位中年男子。


  和我預料中的一樣,那個男人是玲子的父親。


  今天凌晨聯絡上他之後,他連夜驅車來到高雄,這男
人看起來有些滄桑落拓的風塵味,眉目之間與玲子十分相
似,一望而之就是父女。


  佩君怯懦著向他解釋為什麼她們現時此刻會在高雄,
深怕受到他的責備。


  玲子的父親只是摸摸她的頭,沈默的坐到病床旁凝著
愛女,他看著玲子清秀的臉龐,神色哀戚。


  阿若拉拉我的手,低聲說:「我們不要打擾他了好不
好?」


  「應該的,讓他們獨處吧,佩君應該也累了吧?」


  「到外面休息一下?」阿若詢問佩君的意願。


  我們和佩君聊了一會,這心地善良的女孩在得知玲子
病情以來的幾個月受盡折磨,她向我們訴說的心中的不捨
,卻不得不告訴自己必須勇敢的去接受殘酷的現實。


  昨晚,她在沈睡不醒的玲子耳旁低聲呼喚著她,並與
私下做了承諾,下輩子還要在當好朋友,無論如何都要繼
續維持這段珍貴的友誼。

 

  我們一直在醫院待到傍晚才返回墾丁,阿若留下了佩
君的聯絡方式。


  「我覺得和這兩個女孩很投緣,佩君的心意讓我好感
動喔。」回程的路上,阿若這樣對我說。

 

  「玲子和妳很像。」


  「為什麼這麼說?」阿若漂亮的大眼睛不斷眨動著。


  「我不知道,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昨天晚上看到玲
子的樣子,就好像我第一次看見妳的時候,心裡面會湧起
一種『這個女孩很神秘』的感覺。」


  「我來應門的那天嗎?」


  「是啊,就是那天。」十七歲的我,第一次知道靈魂
煎熬的滋味,第一次看見帶著如此幽冷氣息,鬼氣逼人的
女孩。


  或許從那一天起,這樣的印象就長存我的腦海中,這
個女生,像梧桐般幽雅,像水晶般清靈。


  夏夜才有的霧靄飄盪在大街小巷之間,時值中夜,卻
讓人感到秋涼。回到台北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許,天
兵和米琪堅持要玩到最後一刻才肯離開。


  而我和阿若已經提不起興致遊樂,也許我和她都屬於
懼怕陽光的類型,曝曬久了,就想回到陰影底下。


  我開了燈,迸出水藍色的光芒,這時候需要一些能讓
人放鬆的輕音樂。


  看著鏡中焦炭般的自己,我失聲笑了出來,「誰叫你
逞強不擦防曬油,過兩天就有得你痛囉。」阿若邊替我在
乾裂的皮膚上塗上嬰兒油邊調侃著我。


  我的背部有種灼燒式的痛楚,阿若的手滑過時特別能
夠感覺嬰兒油的冰涼。


  「你不要亂動啦。」


  「超痛的,妳怎麼都沒曬黑啊?」阿若的皮膚還是那
樣白,幾乎可以透過皮膚看到微血管的分佈。


  「曬不黑天生的呀,我也不願意,你知道我很想擁有
小麥色的膚色耶。」


  「就像小雁那樣。」

  「就像小雁那樣。」我覆述了她的話。


  那個牙尖嘴利的女孩現在不知身在何方?還在日本嗎
?又或許已經回到台灣開始新的生活?


  她和我的世界只剩一個名字相關,時光穿梭而過,一
切都在影帶倒轉中重現,但過去終究是過去,伸手抓不住
,只能留下回憶。


  「還想著她嗎?」


  「這麼多年,我都快忘了那時流的淚是什麼滋味,小
雁從來沒有和我聯絡過。一次也沒有。」阿若有點落寞的
自語。


  那時候我知道心裡的感觸,有點酸,卻又放了心。


  不敢承認愛上她是過去的傷痛使然,那是我的懦弱。
我只能將自己放逐在無人的世界裡,空白沒有邊際的幾何
空間,在哪裡無論我怎麼喊,也只有我自己聽的到。


  一旦說出口,現在微妙的平衡關係就會立時崩解,到
那時候,劉若亞不再是劉若亞,而我不再是我。


  回到現實之後,我看見阿若沈睡的側臉,安靜平穩的
在我的右方,鼻息吁吁似乎正作著好夢。

 

  「已經幾天沒有入眠了呢?」對著灰色的水泥牆面,
我閉上眼睛。


  過幾天,斬雞約我喝酒,我們約在東區後巷Sofa相見
,阿若的店就在附近,不過我並沒有告訴他今晚我也在這
裡。


  斬雞一身休閒樣出現在我面前,跟穿著厚重西裝的我
比較起來,這個人的人生過得太愜意了。


  「你不是會彈吉他,我樂團缺一個貝斯手耶?」斬雞
屁股才碰到椅子就迫不及待的說。


  「第一,我吉他只是彈好玩的。第二,你缺的是貝斯
手,你發燒嗎兄弟?」我讓背部自然陷入柔適的海綿靠墊
中,嘻笑著反駁他的話。


  「唉呀都差不多啦,我真的缺人啊。」


  「你不是在搞劇團,怎麼又開始玩樂團了?」


  「都有啊,反正都是藝術,只要能表達我的創作理念
,什麼形式都好。」


  「哈,可是我要跟你說,我真的沒辦法。」


  工作如此繁重,再加上個性相當陰沈,我應該沒有那
種可以玩樂團的屬性。


  「你看起來好像很慘的樣子,工作太忙啦?」

  「還好,有些私人的問題比較難解決。」


  「可以問嗎?也許講出來會有些幫助。」斬雞很好心
,但是我覺得他只是想聽八卦。


  「我想說的時候自然就會說的,不過在那之前我保留
我的私人隱私。」我笑著告訴他。


  他知道我的個性,也不會多問些什麼。


  「上禮拜去墾丁的時候我碰到了一件事。」


  「講。」


  於是我告訴他玲子的故事,感情豐富的斬雞居然聽的
眼眶泛紅,他舉起酒杯,「我要為玲子乾一杯。」


  「我喝一半就好,這世界上還是有很多來不及享受生
命的人,其實我也很感嘆。」


  「我要為她寫一首歌,替她讚頌生命的光輝。」


  「聽起來好像基督教的聖歌之類的。」


  「幹,你不懂啦!」斬雞又把酒一飲而盡,這傢伙的
酒量應該遠勝於我。


  手機震動的聲音響起,來電顯示阿若,這時候她應該
在上班,怎麼會打電話給我?


  我狐疑著接起電話。


  「阿若?什麼事?」


  「你要不要過來店裡一趟?」她神秘兮兮的說著。


  「其實我現在就在附近,我跟朋友在Sofa喝酒啊。」


  「那正好,待會過來一下。」


  「怎麼啦?有什麼好玩的嗎?」


  「反正你過來就知道了,先這樣了,掰。」不等我回
應就掛上電話,我的生日也不在今天,弄的這麼神秘不知
是何因由。


  我還是決定過去一趟。

 

  卻沒想到在阿若的店裡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原文出處: 玲子(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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