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那是化成石頭的心,掉入深池裡的聲響。失去浮力之
後失速沈入池底。


  我面色鐵青,用力將小雁推回沙發上。


  脫下西裝外衣,我將之披在上半身赤裸的小雁身上。


  「妳是瘋了嗎!」怒氣喧騰的狂吼。


  「這麼做對妳有什麼好處?小雁,告訴我,妳難道如
此看不起我?」胸口惡悶鬱積的憤怒勃發。


  小雁只是哭,趴在絲質沙發上無窮無盡的哭嚎,她的
淚水浸濕了一切,就像盈滿情緒波潮的巨大湖泊突遭暴雨
侵襲,轟然的潰堤。


  我站起身看著小雁,此刻卻無法軟下心腸溫言安慰她


  我頭痛欲裂,不斷的乾嘔,那就像年紀還小時,遇上
了巨大痛苦之後所必然發生的症狀。


  已經幾年沒有這樣猛烈的突發偏頭痛了呢。


  我強壓著那彷彿有個人拿著湯匙一匙一匙挖著我腦漿
的感覺,努力使自己風雲變幻的內心歸於平靜。


  小雁沒有回我的話,只是那驚心動魄的哭嚎也漸漸平
息,意志本就堅強的她,應該也和我一樣正快速收拾破碎
的思緒,準備走下一步棋。


  這個場景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幼時的青梅竹馬,變成
了擁有動人胴體的女人,卻在酒後以瘋狂的舉動哭喊著要
和我做愛。


  只為了搶回她所愛的女人。


  現在我沒有任何可堪使用的對策,只是不知從何而來
,一點一滴聚集的惱怒像幽暗中的一點火苗,燎原似的升
起。


  「我愛她。她擁有我靈魂已然崩壞的那一部分,小雁
,我不會退讓的。」


  小雁突然抬起頭,籠罩著她的,是強烈的孤獨黑暗,
我背叛了她,阿若也背叛了她。


  我不甘示弱的回應著她帶有敵意的眼神。


  轉身離開前我丟了一句話,「妳想搶,就來搶吧。」


  這樣的強硬態度不是我慣常所有的表現,而此刻我不
得不這麼做,只因為我無法允許被任何人橫奪我心中最後
一塊潔淨之地聳立的聖碑。


  曾經,我的心裡佈滿荒煙蔓草,就像《過於喧囂的孤
獨中》那位打包工老人居住了數十年,陰暗潮濕的地下室
,是阿若跨過了崎嶇難行的斷垣殘壁,一磚一瓦的掃淨那
塊最後的靈魂。


  等同於我對她的重要性,是阿若讓我有勇氣繼續承認
愛,是我讓阿若重新接受男女之間應有的對待。


  想要剝離我的靈魂,勢必要遭到巨大的反撲。


  站在金碧輝煌的電梯口,乾眼瞪著那需要輸入密碼的
按鍵盤,我不知道那數字該如何組合。


  我沒有羅伯蘭登教授解讀密碼的能力,只能徬徨無助
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試圖輸入小雁的生日,卻換來輸入錯誤的電腦語音
訕笑聲。


  「他媽的!」幾次錯誤之後,我怒極踹了按鍵盤一腳
,疼痛感從腳尖直達腦髓。


  「不要亂踢我家的東西。」小雁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我無言看著她。


  小雁提著我的西裝外套,身上的襯衫已經穿好,她將
西裝拋回我的手裡。


  「你的外套記得帶走。」那是陌生無比的冷酷眼神,
她看了我一眼,左手在密碼盤上按下幾個數字。


  「不送。」小雁轉頭就走,腳步踏的又急又猛。


  方才我的回應無疑刺傷了她高傲的自尊,一直一個人
獨立自主的她,為了阿若寧可委身於我,只不過那太瘋狂
的舉動讓我無法接受。


  赤身裸體之後湧起的羞愧和仇恨,使我變成了充滿威
脅的陌生人。


  「真是夠了!」我在空無一人的金山南路上扯破喉嚨
放聲大吼,我的聲音被隱藏於黑暗樓宇之間的竊聽者吸納
殆盡,喉嚨沙啞之時,我還聽不見我發出的放射狀情緒。


  我的身體還是搖搖晃晃的,幾十分鐘前的氣血翻湧讓
我暫時保持清醒,而情緒稍稍平復的時候,猛烈酒精立時
反撲。


  天空不知何時開始下起輕柔的細雨,毛絮般不知不覺
飄在我的身上,而這既光輝又幽暗的城市街道,因為濕淋
淋的顯出格外安靜的氣質。


  我又聞到柏油路散出的氣味,每當下雨的時候,就會
有這種瀝青乾澀的味道。


  我的喉間因為扯吼而微微痙攣。


  這雨下的細綿綿,正好為我才遭烈火焚燒的靈魂提拱
一些滋潤。


  一台計程車駛進我的身邊,無聲無息的按了一下喇叭
,我漠然回頭。


  「要不要上車,你沒帶傘吧。」年輕的司機先生搖下
副駕駛座的車窗對我喊著。


  「也好,不過我渾身濕透喔。」我向司機的親切展顏
笑著,只不過那是無法控制的皮肉之笑,單純牽動嘴角的
反射神經動作。


  上了車,司機開始和我閒聊:「你怎麼大半夜的還在
路上走,看你穿著西裝也不像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啊。」


  司機先生的年紀看起來和我差不多,透過照後鏡看我
的那雙眼有著都市人沒有著純樸氣質。

 
  「司機老大,你不是台北人吧?」我直覺性的問。


  「看的出來啊,我老家住台南啦。是因為講話台灣國
語的關係嗎,哈哈哈哈。」他的笑聲爽朗。


  「老闆,你還沒說要去哪咧,亂開會跳錶喔。」車子
雖然已經開動,他卻還沒有按下計費錶。


  我知道該去哪裡,現在等著我的人只有一個。


  越來越依賴她,當心靈遭到撕裂,痛苦的破碎時,我
開始依賴著阿若的溫柔。


  下車的時候我拿了一千塊給司機,算是作為他及時伸
出援手的答謝禮。


  司機先生卻堅持按表計費,該收多少就多少。


  「算是補償我弄濕你的座位吧。」我把錢推回去。


  「不行啦,我有我的原則。你不讓我找錢就是看不起
我喔。」司機笑吟吟的說著。


  我雙手一攤,收下幾百塊的找零後看著他的車駛進台
北的寂寞街道,一個人在台北討生活,司機先生也有著專
屬於他的孤獨吧。


  拿出阿若家的鑰匙,我用顫抖的手努力將鑰匙插進孔
內,那門把下方金屬擦損的痕跡全是阿若和我的酒後傑作


  阿若沒有開燈,房裡只有樓下路燈的白光,稍微透進
這個我熟悉無比的地方。


  床上有個人影坐著,融入黑暗當中,看不見面容。


  我把公事包丟到沙發上,摸索著走到音響旁打開深夜
廣播,NAOMI獨特的嗓音訴說著城市人的感動。


  我逕自脫了衣服,走進浴室打開蓮蓬頭,撐著發酸的
雙腿,我單手抵著牆讓冷水洗刷身上的苦痛。


  除了水聲、廣播聲、我還聽見老鼠在天花板上跑跳,
會在深夜裡令人發狂的躂躂聲。


  「我知道你會來。」阿若站在浴室外頭。


  「我一定會來。」旋上蓮蓬頭開關,我說。


  走出浴室,阿若拿浴巾為我擦乾身體,全身的毛細
孔擴張,貪婪無比的吸取她身上的香味。


  她溫柔的揉著我的頭髮,貼著頸子,滑過寬廣的背
,我的肌膚感受著布質的摩擦。


  「為什麼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件事?」阿若的聲音有
點沈冷。


  「我不想說。」


  「可是她終究會來找我,你應該知道。昨天,我見
過她了。」


  「你喝很多?」阿若聞到我身上的酒氣。


  「很多,但是沒有醉。」劇烈無比的頭痛並沒有因
為雨或是淋浴的清涼而有所舒緩。


  我看不見阿若的表情,只能從她指尖的觸碰汲取她
的情緒。


  「若亞,我很痛苦。」我環抱她的細腰,撒嬌似的
說。

 

  「雁子和你說了些什麼?」


  阿若知道我去見小雁,我們可以互相猜測對方心裡
的想法,蠍子特有的神秘第六感總能夠準確無誤的擊中
對方的思緒。


  我們有著磁性而機動的特質,能隨著相愛彼此的思
緒快速相吸。能在共用一條棉被的鼻間距離發現對方心
裡最細微的變化。


  蠍子的尾刺還是帶著毒的,阿若特有的毒,注入進
我的血管之後,我就隨時處於缺乏解藥的狀態。


  只有她,才是我的解藥。


  「她要把妳搶回去,甚至不惜和我上床,奉獻出她
的肉體。」我將小雁今晚的舉動全盤托出,我和阿若之
間不應有隱瞞的窐礙。


  阿若冷靜的嚇人。


  「妳和他做愛了嗎?」


  她的態度有著叔本華作品裡穩重的沈靜,不慍不火
的語調。


  「我罵了她。」我說。


  「我很生氣,怪她為何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怪
她為什麼把我當一般的男人看待,怪她……侮辱了我和
妳之間的愛情。」


  阿若點煙,打火機閃起的細微火光一瞬間照亮她的
臉,閃進我的視界,她的雙眼紅腫,佈滿血絲。


  而這支煙是遞給我的。


  「你應該和她做愛。」


  心頭一跳的回應。


  「雁子還是處女。」阿若慢慢的說。


  所以阿若知道小雁是承受了多大的自我壓力,和巨
大悲傷羞恥作戰才對我說出那些話。


  我開始捉摸不透阿若心裡的想法,從與她重逢之後
,第一次沒有辦法準確預知她接下來的反應為何。


  有點恐慌。


  而房裡重歸黑暗之後,再度加深我潛意識中的恐懼
感。


  『如果失去阿若,我該怎麼活?』


  一個不願想起的念頭,無法抑制的浮現。

 

  「妳真的這麼想?」我像困守愁城的殘兵敗將,只
期待阿若說出她的想法。


  緊緊的擁抱。


  阿若撲到我身上,用盡全身的力量抱緊我。

 

  「阿遠,我好怕。我好怕這樣的自己……。」


  「昨晚小雁來找我之後,我突然發現自己的醜陋。
我沒辦法像以前那樣對她,真的……看著她的時候,我
的心裡都是你。」


  「我知道你一定會很為難,小雁以前跟你這麼要好
。我真的怕你會受不了這種折磨……。」


  我心頭很酸,原來我捉摸不透的是阿若想著我的苦
澀,她一心一意不顧自己的只考慮著我和小雁的想法。


  「遠。」阿若從來沒有這樣叫過我。


  「你愛我嗎?」


  又一次令人窒息的擁抱,她的指甲,極深的刺進我
的背,我卻感受不到疼痛。


  「不要離開我。」阿若哭喊。


  「不會的……不會的。」我溫柔撫摸阿若的頭髮,
慢慢的,慢慢的……。


  拉開連身裙後的拉鍊,我在黑暗中品味阿若的胴體
。在窮途末路的心傷之後,我只想用極盡官能的吻,吻
遍阿若全身上下每一吋肌膚。


  「妳的痛,由我來承擔。」我這麼說著。


  她揚起下巴,舞動著長髮,跨坐在我身上的她看起
來煽情。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讓感官加倍刺激,我躍動著,
體力衝破極限。


  雙手舉起就能碰到阿若柔嫩的乳房,隨著我的動作
晃動,像棉花糖一樣的柔軟。


  「遠,用力一點……。」她不足似的索求著,和NA
OMI的嗓音攪和在一起,妖魅的浪叫。


  我在幻影中飛昇,看見了黑暗中擦出火光,像恆星
脫離軌道般狂亂舞動。


  阿若激烈而淫蕩的扭動著腰,緊密的包覆著我,愛
液奔騰溢出,她無法承受的哀嚎。


  月光移動了腳步,從窗口偷偷灑進,恰巧照在阿若
的身上。


  她的表情愉悅中帶著哀淒,背負著太多太多的孤單
寂寞,在我眼中,阿若的美妙胴體散發聖潔光輝,她的
香汗淋漓是我身上劇毒的唯一解藥。


  我微弱的動了下嘴唇,阿若的舌頭和我糾結在一起
,緩慢的平息了我的偏頭痛。


  頻頻高潮之後,這一夜的激情,像脫序的西班牙奔
牛節,耗盡全力的追與逃,繞過整個地球之後,我們終
於碰在一起。


  從腳底蒸騰而上的溫暖像羽翼將我和她包覆在一起
,當下我有種感覺……。

 

   我們從此像離不開水的魚。
                                                                               
                                                                               
  呼吸著對方所給與的氧氣,無法分離。
                                       
 

 

 

 



原文出處: 玲子(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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