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還沒到,我和奕翔已經整裝待發,開著我的車來
到Mass Pond附近,奕翔沒有見過我的好友阿查,事實上
我從來不曾讓玩團的朋友們進入我的夜生活。


  對我來說,他們只是我排遣無聊時光的一個手段和藉
口。當然,由阿查所主導的夜生活也是其中之一。


  月兒離開我之後,我就不曾主動開口邀約阿查或其他
人到夜店玩,頻繁過度的夜夜笙歌早已麻痺了我的神經,
讓我失卻五感,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索然無味。


  奕翔自稱從沒去過夜店,在考上政大之前他一直都只
是個高中吉他社的乖乖牌學生,只懂得用功唸書,不懂得
泡妞把妹。


  我當然不相信他所說的任何一句話,小大一裝愐腆可
愛是能夠接受的,再過兩年,就會令人覺得面目可憎。


  我的車裡放著七零年代的鄉村音樂,比起待會到店裡
所會聽到的電音搖滾,或是雷鬼HIP HOP,鄉村音樂可能
略顯老掉牙了點。


  不過我就是喜歡這種溫婉的南方風情,讓人聞之入迷
,有種回家的溫暖感覺。


  我不瞭解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感慨,也許這是因為,我
從來不曾有個家。


  年輕的時候,我逃離了父親和母親所在的那個地方,
來到陌生的都市獨自生活。


  在這個城市工作、戀愛、成長,曾幾何時我覺得這兒
是我的根了。


  然後墮落、錯弄、沈迷於黑色的誘惑之中,忘記了情
感真摯的可貴。


  我依然在這塊土地上不明就裡的活著,與擦身而過的
千萬人呼吸相同的空氣,只是他們看著遠方,而我麻木徬
徨。


  這是一種病,很多台北人都有的文明通病。


  「Allen你在想什麼,不會還沒喝就想睡了吧?」奕翔
的聲音將我喚醒,拉出思考的幻夢空間。


  「沒什麼,現在幾點了?」


  「九點零五分,應該到約定的時間了吧?」奕翔比我
還在意約定好的時間,我笑說:「你別猴急,待會我可不
會幫你,身為一個男人,泡妞要看自己的手段高不高明。



  「真的喔!那要讓我先挑。」才剛滿十九歲的小鬼,
一個小時前還跟我說他沒去過夜店的青澀少年,現在居然
先跟我嗆明他要先挑馬子。


  我呀然失笑,看來他也是個經驗老到的好手,「隨便
你吧。」我說。


  Mass Pond的老闆據說和阿查是舊識,他們在BMW
的展售會上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交情好到連買的車都一
樣是M5。


  店主Robert的財力相當雄厚,所以這間店開幕不久,
就被各大時尚雜誌熱烈報導,已經成為台北新興的熱門時
尚景點之一。


  Mass Pond開幕之初,阿查還曾經跟我臭屁過,他找
了十幾個火辣正妹去熱場,給足了Robert面子。


  所以他現在去店裡喝酒都不用付錢,不過依他的酒量
看來,我想也花不到Robert多少錢。


  我們又等了幾十分鐘,阿查才撥來電話。對他的姍姍
來遲感到抱歉。


  「Allen你到了沒?」


  「你還在家裡洗澡刷背的時候我就已經到了,人咧?
喔對了,我還帶了一個朋友,OK吧?」


  「沒~問題啦,人越多越好玩,趕快來店門口集合,
我和美女們已經在這裡等著了。」阿查哈哈大笑,我還聽
見電話裡有幾個女生的嬉鬧聲。


  Mass Pond的門口熱鬧非凡,擠滿了精心打扮的台北
夜行性動物,公的也有,母的也不少。


  有肌肉的男人,就算天氣微涼,也還是穿著單薄以茲
顯現自己訓練有素的肌肉線條,當然身上的刺青也是一個
賣點。


  就像發情中的軍艦鳥,會拼老命的鼓起下顎的紅色氣
囊來博取雌鳥的注意。


  沒有肌肉的瘦弱漢子們則善用穿搭,以T恤和外套上的
圖騰代替刺青,用垮到地板上的褲子和卡車司機帽凸顯自
己的流行品味。


  女人們更是爭奇鬥豔,無所不用其極的比火辣、比嬌豔
、比身材。這時候我還穿著夾克,眼前的女人們卻沒有一個
穿長褲,衣著簡單而時髦。

 
  正妹很多,奕翔似乎看傻了眼,呆呆的一句話也說不出
來。


  「Allen,這邊啦這邊!」我聽見阿查的叫聲,連忙在人
群中搜索他的身影。


  阿查果真帶了三個身材姣好的女人一起來,有時候我真
好奇,他到哪裡去認識這麼多美女。


  奕翔一臉害羞,裝愐腆裝的徹頭徹尾絲毫不露馬腳。


  「先進去吧,Robert替我們留了一個包廂。」


  Mass Pond和一般的夜店相同在九點進場,今晚是熱褲
迷你裙之夜,穿著大膽的美女可以獲得免費進場並且附贈一
杯啤酒的入場券一張。


  我們在阿查的帶領下走進店裡,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這間
店的裝潢不似我想像中的絢爛豪華,反倒是以單調斑駁的水泥
牆和金屬製的座椅來營造出後現代的頹廢搖滾風格。


  入耳第一個聽見的就是熟悉的迷幻金屬樂,我和奕翔一起
驚喜說出:「Jefferson Airplane!」


  阿查斜睨我一眼,「那是啥鬼。什麼普練?」


  「經典啊!歌是誰選的,阿查,我開始喜歡這家店了。」
我笑說。


  「歌喔,應該是Jannet選的吧,那個怪理怪氣的小妞。」
阿查搖頭晃腦,看起來像是隨便回答我的問題。


  Jefferson Airplane陰暗且迷幻的曲風在六零年代曾經蔚
為風潮,但是在輕搖滾盛起,Hard Rock衰微的時代之後,
這個樂團便漸漸的變成了經典。


  聽著男女主唱輕柔搖晃的嗓音,很容易讓人就像吃了迷
幻藥一般沈迷其中。


  阿查興高采烈的替我做介紹:「我來介紹,這是我換帖
兼過命交情的拜把好兄弟,本名很矬,所以妳們叫他Allen就
好。」


  「這位小弟是?」


  「我玩團的朋友,叫奕翔,今年才大一喔。」我拍拍奕
翔的肩膀笑說。


  我們進入包廂後,各自坐定位置,阿查才開始依序介紹
他帶來的三個正妹。


  他指著坐在他右側的兩人:「她叫羅莎,如果妳們有去
世貿看今年的電腦應用展,應該會看過她喔,她負責的是H
P的攤位。」


  身材姣好的羅莎向我們微笑點頭,奕翔噗的一聲笑,低
聲說:「我叫龐德,妳好。」


  幸好羅莎沒聽到奕翔的含滷蛋悄悄話。阿查繼續說著:
「然後她是小栗,跟羅莎是國中同學,在國內的某大出版社
上班。」


  小栗很活潑,接著阿查的話說:「是雜誌社啦,便利商
店都有賣我們家的雜誌喔。」


  「翡X雜誌啊?」我說。
  「我還蠻愛看翡X雜誌的,內容夠勁爆喔,不錯咧。」


  小栗立刻發出男人最愛聽的嬌嗔:「才不是勒,厚。是
財經雜誌啦,翡X雜誌很低級耶,沒想到你都看那種重口味
的喔。」


  其實我根本就沒在聽小栗說了什麼,店裡此刻的音樂正
好放到Flyin'Bird,這個團我最喜歡這首歌。


  阿查見我有點心不在焉,連忙說:「Allen,坐在你旁邊
的是Nico。我看讓她自我介紹好了,我來介紹的話好像有點
冷咧,哈哈。」阿查很辛苦的打著圓場,這讓我覺得有點對
不起他。


  我向兩人微笑示意,奕翔卻很白目的對Nico說:「Nico
妳好,我的英文名字叫做Kidman,所以我們合起來就是……



  奕翔還沒說完,Nico俏臉已經拉了下來,不悅的表情寫
在臉上。


  我揍了奕翔一拳:「對不起,他有羊癲瘋,我餵他吃藥
先。」


  Nico笑了:「我逗你們的啦,看你好像覺得有點無聊的
樣子,想說嚇嚇你們啊。」


  奕翔拍拍胸脯,吐舌說:「那真是嚇死我了,你也裝的
太像了吧。」


  「你們好,我是Nico。」她重新向我們自我介紹,態度
莊重又不失大方。我開始仔細端詳在場的三位女性,三個人
都是不同的類型,就連散發出來的感覺都大異其趣。


  羅莎始終沒有開口說話,阿查說他的職業是SG,依我看
來像隻小麻雀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小栗更像是需要活潑動力
帶動氣氛的展場模特兒。


  Nico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溫柔有禮貌
的大小姐,但我開始懷疑自己的五感認知,會跟阿查混在一
起的,怎麼可能會有良家婦女?


  她的外表看起來冷豔無比,說話的聲音也略顯低沈,若
要打個比喻。Nico就像歌手楊乃文,看起來是個擁有高學歷
與高度自制力的女人。


  我越來越好奇她怎麼會跟阿查認識,並且接受他的邀約
跑來這攤聽起來就沒什麼搞頭的Party。


  「Nico是醫生喔,想不到吧。」阿查哈哈笑說。

  「醫生?」我奇道。

  Nico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著:「還在實習啦,」


  這讓我更是摸不著頭緒,阿查是搞IT的,怎麼會認識一
個美女醫生,況且這麼漂亮又有氣質的醫生不是只有日劇裡
會出現嗎。


  我突然想到阿查前一陣子盲腸炎開刀,該不會是去醫院
開個刀還能夠順便把到個醫生吧。阿查不虧是我肚子裡的迴
蟲,我還沒開口問,他就搶先回答我的問題:「你一定是在
想,我怎麼會認識Nico的吧。」


  「既然你都準備要說了,我就省點功夫不用問啦。」


  「我先說,我不是因為盲腸炎才認識她的。」阿查開始
消毒。


  「就算是因為開刀才認識的,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吧?
」我失笑。


  「對我來說,盲腸炎開刀是我人生中唯一的污點。」


  阿查臉上認真的表情讓我忍俊不禁:「靠,誰沒盲腸啊
。有什麼好污點的,明天我就去開個盲腸。醫生我肚子很痛
,我看可能是盲腸炎,不用照X光了直接開刀行不行?喔對
了,我已經自己先剃乾淨了。」


  「你們很妙耶,自己先演起來了,我不是負責那科的啦
。」Nico掩著嘴笑,卻掩不住她眼中的銳利光芒,我知道她
正在打量我。


  阿查和我一搭一唱的說笑,奕翔卻在羅莎和小栗之間如
魚得水,原來小栗曾經聽過『嗨,凱利』的在PUB的演唱,
只不過一開始沒認出擔任鼓手的奕翔。


  看來我不用擔心他了,這才回過頭和阿查說:「你到底
是要不要解釋你如何認識她?講半天沒個重點是怎樣。」


  「網路認識的啦,就說我開盲腸炎跟Nico一點關係都沒
有。」阿查還在解釋他的盲腸炎。


  「可不可以不要再提盲腸啦?」Nico笑說。


  「可以!當然可以……」我差點說出,我還提你盲腸的
盲腸,幸好我即時打住。


  「所以妳們真的不是在醫院認識的?」


  「當然啊,我是獸醫耶。」Nico眨著大眼睛,眼裡似
乎在笑我的不識相。


  「對啊對啊,Nico專醫你這種畜生,你等著受死吧。
」而阿查卻好像話中有話。


  我們喝了幾杯酒,一邊聊天一邊嬉鬧,在阿查努力帶
動和奕翔不時的瘋言瘋語帶動下,其實氣氛不似我預期的差



  阿查早就已經擺平了羅莎,而小栗與奕翔相談甚歡,一
個喜愛獨立樂團的女孩碰上了獨立樂團的團長,簡直就像乾
柴烈火,兩人之間的關係急速增溫。


  我知道阿查今天帶出來的女生,都是有目的的,表面上
我們說是飲酒作樂,但是不管是我們或是她們,都在期待之
後所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這一點淺顯的道理,我懂,Nico也懂。


  我有些微醺,酒精順著血液行走,像藤蔓爬上了我的腦
門,讓我感到恍恍惚惚的暈眩。


  Nico也喝了不少,兩頰紅通通的,卻還是努力維持自己
的儀態。


  小栗將頭枕在奕翔的肩上,已經理所當然的透露出她的
訊息,奕翔告訴我他要走了,我向他揮揮手叫他趕快滾。


  我看了時間,不知不覺中,已經是深夜一點。


  今天晚上他們各有斬獲,而我興趣缺缺,沒有特地對Nico
散發出什麼暗示,我不知道她究竟在考慮什麼,也沒有
興趣去深究。


  我告訴他們我要到外頭去透透氣,隨後走出Mass Pond
,點起一支煙。


  阿查前腳後腳的走出來,嘆了一聲:「怎麼,你今天
沒搞頭啊?」


  「我不知道,有點不太想玩的感覺,可能是懶了吧。



  「其實我本來沒有約Nico,是昨晚聊天的時候無意間
提起今晚的酒攤,她好像蠻想來的樣子,所以就順道約了
。」


  「沒關係啦,幹嘛一副很抱歉的樣子,又不是沒上床
就會死。」


  「至少今晚還蠻開心的啊。」我笑說。


  我替阿查點煙,我們之間陷入片刻的沈默。


  「你是不是想撮合我跟她?」我的煙燃燒到盡頭之後
,我開口問他。


  「你看出來啦?」阿查訕訕笑著。


  「誒幹,我很擔心你耶。你最近一副行屍走肉的樣子
,感覺沒什麼活力。」


  「哈,真的假的,你王和宣會擔心別人啊,跟你認識
這麼久,這還是頭一遭。」王和宣是阿查的名字,之所以
會叫他阿查的原因是他老是把『宣』寫的像『查』,久而
久之就變成了王和查,簡稱阿查。


  「不過我看你們好像不來電,也罷,感情這種東西不
能強求的。」他一攤手,笑說:「你幫我送Nico回家吧。
她剛失戀不久,好好安慰人家啊。」


  我擺了個臉色給他看:「送她回家可以,幫人收爛攤
子這種事我可不幹。」


  阿查熄掉手中的煙,先我一步走進店裡。


  「隨便你啦。」他說。


  阿查帶著羅莎離開Mass Pond,剩下我和Nico站在店
門口不知如何是好。


  「你能開車嗎?」Nico問我,「如果不行的話我自己
叫計程車回家好了,喝了酒還是別開車好。」


  我略微沈吟,「這樣吧,不如我坐計程車送妳回家,
我明天再過來開車。這麼晚了,像妳這樣漂亮的女生坐計
程車很危險。」


  Nico的嘴角漾起微笑:「你很會說話,剛剛怎麼都不
表現出來。」


  「唉,我生性害羞,只要超過三個人的場合我就無法
發揮啊。」我笑說。


  我招了台計程車,打算先送她回到她的住處,Nico向
司機先生說了位置:「麻煩到松仁路。」


  「我也住松仁路耶。」沒想到Nico跟我就住在同一條
路上。


  「哈,真巧。原來我們是鄰居。」Nico有些驚訝的說



  隨著車子開出忠孝東路,轉進松仁路後,便越來越靠
近我的住處。過了兩個路口,Nico告訴司機先生準備停車
,「我到路口的便利商店這就好了,你自己回家小心一點
。」


  「嗯。有機會再見吧。」我向她揮手道別。


  回到我的出租公寓,我搭乘電梯上到我所居住的樓層
,低頭在包包裡找鑰匙的時候,我居然聽見Nico的聲音。


  「哇塞Allen,你住我隔壁喔!」Nico睜大了眼睛,看
著正在搜索鑰匙的我。


  我也萬分驚訝,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我才要嚇一
跳吧!」我說。


  她手上提著便利商店的袋子,看來是買了一些宵夜,
過了一會我才從驚訝中回復過來,原來Nico就是每天晚上
擾我清夢的隔壁住戶,我從沒見過她,她也從沒見過我。


  同住一層樓的兩個陌生人,竟在共同朋友的邀約中相
識,我覺得啼笑皆非,這種機會實在是萬中無一。


  Nico看我盯著她手中的袋子發楞,害羞的將袋子藏到
身後:「這是宵夜啦……。」


  「我知道。」


  然後,我們相視而笑。今晚我和她之間一直存在的那
層隔閡與冷漠,輕鬆無比地就在笑聲中消弭無蹤。


  「你要不要一起吃宵夜?我好像買太多了。」


  「也好,有咖啡可以喝嗎?」我開朗的笑著。


  突如其來的偶然,巧妙無比的偶然,掃去了我心中的
陰霾,我似乎能夠暫時放下那些蒼白空洞無意義的內心悲
鳴,就這樣簡簡單單的和朋友吃一頓宵夜。


  Nico伸進手提包中找鑰匙,搜尋了半天之後,抬起頭
來,一臉無辜的說:「我好像忘了帶鑰匙。」


  「所以說,幸好妳就住在我隔壁。」


  我轉身開門。


  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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