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黑牌軍械士轉任正牌軍械之後接到的第一個任務
便是當年度的械彈特別清點,那是一個必須將連上岸置火
砲所用的砲彈全數清出庫房,擺在中山室一顆顆檢點的重
要任務。


  就算是碰上高裝檢,也沒有械彈特別清點累人,岸置
火砲分成兩種,五吋砲和四零雙管砲,都是從船上拆下來
的古老玩意兒。


  那些年齡動不動就超過一甲子的老古董,每次出火砲
射擊任務時,我們在裡頭的阿兵哥都覺得命懸一線,很怕
火砲突然故障自爆。


  跳砲操更是經典蠢事,阿兵哥們排列整齊,大聲喊著
我為XXX,訓練時跳一整個下午喊到喉嚨沙啞也不足為奇。


  時序進入夏天之後,天氣漸漸炎熱,高雄的夏日正要
發威,我也從菜鳥變成了中鳥,開始了呼喝學弟們的生活



  當時連上有個傳統,我到現在都還想不通,為什麼這
個連隊這麼愛掃水溝。


  待過我那一連的人,肯定都會有這樣深刻的回憶,下
部隊要學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正確又快速的將廚房後面
那條水溝掃的乾乾淨淨。


  掃水溝,聽起來是件輕鬆又愉快的事情,但事實並非
如此,所謂的掃,是得手持木柄刷頭拼老命的彎腰狂刷,
將髒污菜渣通通趕到大排水孔內。


  掃完之後,水溝裡必須一點積水都不能有,否則便是
讓站在兩側納涼的學長猛剎一番之後,倒水重新來過。


  倒餿水也是新兵的任務,臭新兵必須在掃水溝之前的
空檔,找出兩名自願公差提著千斤重的餿水桶到連兵舍後
方樹叢內,越過半人高的雜草,然後找出餿水桶所在位置



  左營海邊不像屏東龍泉,蒼蠅蚊子沒那麼多。


  我們連上有著名的三寶,野狗、蛇、以及寄居蟹。


  我曾經在餿水桶附近發現比巴掌還大,就像感染輻射
線的突變種寄居蟹,也曾聽說過以前曾經有人抓連上的寄
居蟹到外頭賣,價格還不差。


  蛇,是夏天的特產,柴山地區尤以蟒蛇與臭青母居多
,臭青母是俗稱,是錦蛇的一種,大點的可長達三公尺。


  在連上的弟兄們,幾乎人人都練就一身抓蛇的好本領
,我們曾經在傍晚掃水溝時,抓過在水溝裡爭食食物殘渣
的臭青母,也曾在靠近海邊的毒氣室抓過長達兩公尺的眼
鏡蛇。


  至於野狗,那就是我不願想起的恐怖回憶之一。


  傳說,狗的眼睛能夠看見好兄弟,晚上聽聞野狗吹狗
騾,那便是附近有鬼魂出沒。


  連集合場常有許多不知從哪兒聚集而來的野狗,怎麼
趕也趕不走,就像打定主意想要死賴在連上似的。我們從
新兵時就聽學長告誡,絕對不可以拿東西為野狗吃,因為
那樣會讓連上的野狗越來越多,狗子們是會通風報信的,
太多的野狗會使得環境清掃困難。


  待在連上的時候,不論是站安官夜哨或是上頭的管制
點夜哨,我在夜間從來不曾聽連上的野狗們吹狗騾。


  但是,撇開連集合場的野狗不談,我們曾經站過港區
外哨的阿兵哥們,都曾有過相同的恐怖經歷。


  從連兵舍到外哨點需要步行約十五分鐘,大約1.5公里
的路程,站夜哨的阿兵哥通常會取巧抄近路,不走戰備道
,而走連兵舍旁的廢棄營區過去。


  那個廢棄營區佔地相當廣大,本來是陸戰隊某個大隊
的據點,但是我下部隊時,便已經人去樓空。


  大部分的建築物內都被搬的一乾二淨,僅剩唯一一間
連兵舍有燈火,還有一個排在裡頭駐點。


  荒廢的建築物總是會透出一種難言的詭異氣息,尤其
是走過老舊的連兵舍外,我們總忍不住四處張望,那些殘
破的玻璃窗裡頭空蕩蕩,幽黑清冷,在深夜穿越這些廢棄
連兵舍時總會覺得有人在裡頭注視著我們。


  當然『大部分』是錯覺。


  但是,曾經發生的事,則讓我不得不相信,那座廢棄
營區裡除了留守駐點的阿兵哥外和我們這些偷懶抄近路的
哨兵外,還有其他的東西存在。


  悶熱的六月夜晚,我們剛結束戰技體能競賽,我放完
第一批假之後收假回營。


  當晚就被排了一班夜哨,是位於港區的外哨點。


  俗話說,夜路走多了會碰到鬼,這對於我們這種連隊
成員編制不足,幾乎天天都有夜哨可以站的阿兵哥來說,
倒是沒什麼深刻感覺。


  那一陣子,我都被放在外哨的編制裡,每天日夜都得
長途跋涉,步行到外哨。


  廢棄營區的近路雖然陰森幽暗,但是走習慣了之後也
就不覺得怎麼樣,反而覺得深夜時分萬籟俱寂,頗有吟風
弄月的詩意。


  當然,半夜被挖起來站哨的時候幹意還是比較多一點



  前面說過了,那時候我已經是個不新不老的中鳥,威
武兇惡的紅軍黑軍都在戰技體能結束後大退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都是感情較好的近梯學長。


  睡到中途被叫起床時,也不用像新兵時期著裝戴鋼盔
慌亂成一團,那天晚上大我三梯的參三學長站安官,他把
我叫醒之後便自個兒打茫看報紙去了。


  我叼著煙穿鞋子,從衣櫃裡頭摸出腰帶扣上,老神在
在的走出連兵舍,邊打哈欠邊想著明天該怎麼躲晨操。


  然而這種輕鬆的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進入廢棄營區
之後,我的神經便開始緊繃。有條路,兩側都是空置的老
舊兵舍,大約有一百公尺的路程,我必須一個人穿越黑暗
,才能到達另一頭有路燈的地方。


  我不疾不徐的走著,但是那種被人注視著的感覺讓我
渾身發毛,背脊也涼了起來。


  我努力忍住該死的好奇心,低頭注視著地面,盡快加
緊腳步。


  那時候我聽見了細碎的腳步聲。


  這裡不應該有其他人。


  喀答喀答的腳步聲就在我的後頭,亦步亦趨的緊跟著
我。


  我頭皮發麻,無論如何也不敢回頭看,那腳步聲越來
越響,越來越密集。


  答、答、答、答。


  我實在是忍不住了,猛然轉身,用手電筒照亮身後。


  有三對閃著紅光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我。


  是三條野狗,牠們不知從哪兒的草叢裡無聲無息的竄
了出來,像是散步跟著主人似的尾隨我前進。


  我鬆了口氣,大罵幹嘛自己嚇自己,差點嚇出心臟病



  將三條野狗趕跑之後,我快步到了外哨,與我交接的
學長見我氣喘吁吁,對我笑說。


  「幹嘛用跑的,晚幾分鐘接哨我也不會罵你。」


  「唉啊,我剛走過廢棄營區的時候被狗嚇了一跳,幹
超恐怖的。」我喘著氣說。


  學長的臉色立刻凝重起來,「我跟你說,晚點你下哨
的時候別走那條路了,走戰備道回去比較好。」


  「為啥?」


  「反正你聽我的準沒錯,我先回去睡覺了。」學長丟
下這句話,飛也似的開溜,為的是爭取一點點休息的時間



  我見他說的神秘兮兮,還以為他想唬我,但是他確實
沒有抄近路回連上,而是從另一頭走更遠的路程。


  強撐著睡意站完兩個小時的哨,我腦中昏沈一片,跟
學弟交接完畢之後便搖搖晃晃的朝連上走去。


  那時候,我並沒有發現不知不覺間走回了廢棄營區。


  越過鐵板搭成的便橋,路燈的亮光在地上映出了我的
影子,那感覺就像有個人跟在後頭走動似的,那種頭皮發
麻的驚悚感又襲上我的腦門。


  我恨不得拔腿狂奔,早一刻離開這見鬼的荒廢營區。


  但是四周漆黑無比的環境不允許我這麼做,我硬著頭
皮往原路走去,果不其然那三條狗又暗地裡竄出,尾隨在
我的後方。


  兩個小時前才有過經驗,我立刻回頭趕狗。


  沒想到我才回過頭,那三條狗紛紛吹起狗騾。


  深夜裡,廢棄營區裡響起了悲切哀淒的嚎聲,嗚嗚嗚
嗚的像是夜梟號叫,聽起來像哭聲,又像冷笑。


  我差點沒罵出三字經,往連兵舍快步前進,那時候也
顧不得地上可能會有樹根或者絆腳的石頭,心中的恐懼已
經讓我瀕臨崩潰。


  那三條狗跟在我身旁繞來繞去,還是不時發出驚心動
魄的哀嚎,我向其中一條狗揮了揮手電筒,想將牠們趕離
這個地方,才轉過頭就看到右側的荒廢建築內有個白影子
,像是個面無表情,留著及肩長髮的女人。


  我連頭髮都豎了起來,大罵一聲幹,沒命的往前跑。


  三條狗像是見到了凶神,突然夾著尾巴示弱,發出驚
怕的低鳴後鑽入草叢。


  我見那白影子竟然隨著我飄過一間又一間的連兵舍,
我實在快要崩潰,鼓盡吃奶的力氣拼死跑回連上。


  回到連上之後,站次一班安官的同梯問我發生什麼事
,我連忙跟他講在廢棄營區看見了疑似鬼魂的白影。


  他一臉驚訝,對我說:「剛剛學長沒叫你別走那裡嗎
?他剛回來的時候跟我說,他上哨的時候看見白影飄來飄
去,嚇個半死啊。」


  我們都無法解釋,為什麼廢棄的營區裡會有疑似女人
的白影飄盪,也許是無主幽魂,也許是我們眼睛花了的錯
覺。


  夏天看過那道白影子的弟兄不在少數,只是入冬之後
,就再也沒人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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