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被我遺忘的故事。


  為什麼選擇遺忘,只是因為這件事發生的實在太過駭
人聽聞,逼得我不得不強迫自己將之遺忘。


  連隊從海口山回來之後整頓了好一陣子,才將所有的
秩序恢復原狀,那時候我卸參沒有多久,接任軍械士的徒
弟什麼都還不懂,是以處處跟在我的後頭問東問西,我怕
他辦事不精出包會連累到我頭上來,也只好耐著性子一件
一件教。


  為什麼去海口山,因為我們要下基地。


  因為任務屬性的關係基警旅一年只需要下一次基地,
不像陸戰旅的弟兄們當兵有大半的時間都在基地度過。


  其實在下基地之前,我和幾個志願役的士官就已經先
去恆春探過路,美其名為重武器專業訓練,其實都在恆春
打小蜜蜂。


  話雖如此,我還是學會了四零榴彈槍與二零機槍的使
用方式,這也意味著將來火砲射擊訓練時,我除了扛七四
機槍,還有機會擔任二零機槍或四零榴彈槍的砲手。


  打102砲車就已經是件屎缺,沒想到還扛上了這幾件渾
事。


  算一算破冬之後,還有兩個月就退伍,再怎麼運氣不
好,頂多也就碰上一次火砲訓練。


  102砲是一種架在悍馬車上的無後座力火砲,依照物理
原理,任何能夠產生衝擊力的物體都必定有其反作用力,
但是102砲架在悍馬車上,這種砲一旦有後作力,便會將整
台車都給翻過去。


  所以才設計成無後座力的方式,有人也許要問,那不
就違背了物理原則嗎?


  當然沒有,這種火砲非常恐怖,危險程度甚至比威力
大上百倍的五吋砲更恐怖。


  102砲採取筒後噴火方式洩壓,也就是說,當火砲發射
時,悍馬車後方就會噴出熊熊烈火。


  以前,曾經有阿兵哥演習時不注意,活生生的被102砲
後噴火烤成焦炭。


  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陽光和煦溫暖,高雄的冬天冷
時極冷,有太陽的時候溫度便相當宜人。所有的業務士跟
著連長士官長到了姑娘廟,前一晚預財士外出買妥了銀紙
,我們在晨操過後前往祭拜姑娘廟。


  由於之前曾經發生過忘了祭拜姑娘廟,導致連上業務
士在戰備道上連連摔車,我師傅還曾經摔成重傷,從此之
後不能出操訓練。
 

  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從那次開始,我們不會再
忘記祭拜姑娘廟的日子。


  我們雙手合十,誠心祈禱此後的訓練任務都能順利完
成,然後在一旁的金桶內焚燒紙錢。


  士官長燒了半疊,突然一看手中紙錢,臉色大變。


  平常笑鬧慣了的士官長很少露出這種表情,除了外出
打忙被營長抓包外,他一向都是處變不驚,天塌下來他也
不怕似的。


  「小林,你買錯紙錢了吧。」他拼命的抓頭,似乎不
知該如何是好。


  新任的預財士小林確實買錯了祭拜用的紙錢,他買來
的是祭拜孤魂野鬼用的『小銀』,而我們慣例使用的紙錢
卻是祭拜山神地基主的『四方金』。


  小林一臉迷惘,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買錯紙錢,對所要祭拜的神靈鬼魂等是極不尊敬的行
為,連長面色如土,金桶內紙錢已經開始燃燒,也不能拿
水澆熄。


  他只好面向姑娘廟,老實道歉。


  回到連上之後,小林在連長室被他罵的狗血淋頭,我
則是有點擔心,雖說姑娘廟拜的當年被日軍污辱殺害的女
孩幽魂,還有一些柴山海邊的無主孤魂,按理說小林買的
紙錢種類並沒有錯。


  但是我們待在柴山的阿兵哥們向來都把姑娘廟當成山
神廟祭拜,向祂祈求平安順遂。


  這回姑娘廟被小林自動降格,天知道接下來又會發生
什麼事,我已經不敢想了。


  兩天之後的某個夜晚,吃過晚飯的老兵們在連集合場
玩單槓(上面的學弟),參三突然被連長叫進連長室,半
個小時之後才渾身無力的回到文書室。


  我一邊抽煙一邊問他發生什麼事,該不會是大A莫名其
妙把他飆一頓。


  參三學弟長吁短嘆的說出一個驚人的消息。


  「營長叫我們接水塔……。」


  我們差點沒全數摔倒在地,水塔,代表的是一個哨點
,原本是隔壁連的責任範圍,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歸到了
我們身上。


  多一個哨點的意思就是,連上的弟兄必須多空出編制
去站那邊的哨。


  我們已經有三個外哨,一個連哨和安官哨,加上水塔
的話,肯定人手不足。


  另外一點就是,位於柴山西側山頂的水塔哨,是各哨
中鬧鬼傳聞最兇的哨所。


  參三學弟立刻就開始重新編排連上士兵的編制,希望
能夠擠出幾個人去站那個哨。水塔哨是個單點哨,因為那
裡位於軍事管制區之外,只有一個大水塔,和小小的崗亭



  白天站哨,還會看到上山採草藥的柴山居民,附近還
有土雞城的養雞場。


  其實應該是個涼哨,只不過因為位置距離連上太遠,
每一班哨都必須用軍用機車載阿兵哥上山,間接的哨班也
就比普通的哨點長。


  白天四個小時,晚上八個小時。


  事實上,排到晚上班的阿兵哥就算在崗亭裡睡死也沒
什麼關係,平常巡山簽到的軍士官通常謝絕水塔哨,都用
軍線電話簽到了事。


  往水塔哨上山的道路不是平坦的柏油路,而是未經整
修的崎嶇泥土路,除非開悍馬車上山,否則騎摩托車走在
那種路上,摔車也只是稀鬆平常的事罷了。


  海棠颱風過後,那一條路變得更為窒礙難行,大大小
小的石頭橫在路中央,上山還得停車把石頭移開。


  連長硬擠了五個人出來站水塔,小廖是其中一個倒楣
鬼。


  我和小廖交情很好,有時軍士官沒空載人時,我也會
幫忙在學弟上山站哨。


  那天我載小廖上到水塔,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荒涼的
空地,或者可以說是斷垣殘壁。


  那裡原本應該有建築物,卻因為不知名的原因拆毀,
只留下少數磚頭木條還放在原處,小小的崗亭是鐵皮搭成
,裡頭吊了一個舊式的燈泡。


  小廖吐吐舌頭:「挖操,這裡晚上應該很刺激。」


  「還好你今天是白天班,趕快去打茫吧,四個小時後
我會過來載你。」我笑說。


  前幾天,都沒發生什麼事,多了一個哨,其他哨所的
人力也就受到壓迫,就連老兵也必須每天站夜哨貼補人力



  說實在話,連續的睡眠不足相當令人吃不消,每個人
早上醒來都帶著黑眼圈,跑起三千公尺也是有氣無力。


  一天傍晚中士班長被叫去巡山,連上恰巧沒有人可以
載哨兵上水塔,我一看哨班表,噗哈哈的大笑。


  小廖輪到了晚間十點到清晨六點的八小時夜班,他已
經著裝完畢,跑到文書室找我。


  「學長,大A叫你載我上去。」他看起來已經做好了準
備,衣服裡面塞的鼓鼓的,肯定是帶滿了漫畫跟麵包。


  夜裡的山路比日間更加難走,視線不良讓我車速極慢
,想到待會還得原路下山,我就心生苦水。


  小廖點亮燈泡,暈黃的燈光只堪能夠將崗亭照亮,外
頭大約三步左右的距離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範圍。


  我發動軍機,向小廖招招手,又一步一腳印的慢慢騎
回連上。


  路上還買了雞排奶茶。


  深夜,我好夢正酣,突然又被人搖醒,一看眼前黑漆
漆的只見兩道亮光。


  原來是連上的黑鬼中士,他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對
我說。


  「D51,陪我去巡山。」 


  「哇勒,現在幾點啊巡山。」


  「十二點整,走啦,我一個人會怕鬼。」他笑嘻嘻的
說。


  由於平常他都借我PSP,讓我能夠在站夜班安官的時候
打發時間,所以也不太好意思拒絕他。


  我起身著裝,順手帶了錢包,便騎著機車載他出發。


  我們說好去程我騎車,回程讓他騎車,這樣可以避免因
為睡眠不足而出車禍。


  巡完前半段路,我們準備回程,我在路旁的便利商店買
了兩罐飲料,想帶上水塔給小廖,他現在若不是睡翻了,就
是被深夜恐怖的氣氛嚇得渾身發抖。


  黑鬼中士換手騎車,沿著山路飆上水塔哨,我都不知道
原住民除了赤腳跑山路很猛,原來騎車跑山路也是不惶多讓



  快到水塔哨時,我還跟他有說有笑,我們兩人想嚇嚇小
廖。


  於是他放慢速度,機車熄火,我們在黑暗中靜悄悄的往
水塔推進。


  那天晚上的月光明亮,就算不開燈,我也能清楚辨識地
上的障礙物。


  突然間,暮地裡傳來一聲悽慘的狂吼,我們心頭一突,
希望是自己聽錯了。


  但是我聽出那是小廖的聲音,連忙拍拍黑鬼中士,我們
撇下機車,快步跑到水塔哨外。


  小廖聽見黑暗中的腳步聲,更是淒厲的喊叫,他拼死叫
著:「不要過來,幹,不要過來。」


  我出聲叫道:「小廖,是我,D51啦!」


  啪的一聲,小廖打開手電筒,刺目的光線照的我和黑鬼
都睜不開眼睛,我們看見小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臉上表情
恐懼扭曲,靠在崗亭的角落不停的顫抖。


  「怎麼啦?剛發生什麼事?」我也快嚇壞了,趕忙問他



  小廖稍事喘息之後才和我們說出幾分鐘前發生的事。


  凌晨兩點多的時候,他正努力啃著麵包,隨手翻閱偷偷
夾帶上哨的漫畫,然而正當他專心致志的看漫畫時,他突然
聽見一道清晰可聞的聲音。


  「……能不能分我吃麵包……?」


  據小廖說,是個小女孩的聲音。


  一聽他這麼說,我和黑鬼渾身打顫,汗毛豎立。


  記得我的學長曾經在X哨見到的小女孩嗎,那個面無血
色,裂嘴微笑的小女孩。


  我想起那件事,雖然不能肯定是不是同一隻鬼,但我
肯定小廖所言非虛。


  我們連上,有不少人見過那個小女孩。


  小廖嚇得三魂七魄都飛了一半,連滾帶爬的躲到後方
,打著手電筒查看四周卻什麼都沒發現。


  他喘了口氣,以為是自己太緊張,所以把風聲給聽錯
了,所以又坐回椅子上繼續啃麵包。


  他才咬下第一口,那一道小女孩的聲音又再度響起,
這次是在他的耳邊。


  「……能不能分我吃麵包……?」


  小廖這次肯定絕沒聽錯,自己必定是碰鬼了,握著手
電筒的雙手不住顫抖,他閉上眼睛開始念『往生咒』。


  念了好一會,身旁沒有什麼動靜,他眼皮微微睜開一
線,赫然發現,一張慘白詭異的小女孩面容就在他的跟前



  咧著嘴笑,但眼神兇狠無比。


  這下連不怎麼怕鬼的小廖都抓狂了,他丟了麵包,癲
瘋似的狂吼。


  那時正巧我和黑鬼偷偷摸摸的接近水塔哨,才會聽見
他歇斯底里的鬼叫。


  聽完他的敘述,一股涼氣竄入了我的背脊,我轉頭看
著黑鬼。


  「走吧,回去睡覺。」


  「好!」黑鬼立刻答應。


  小廖苦著一張臉,他還在值勤,也不能離開,只能眼
巴巴的望著我跟黑鬼落荒而逃。


  我和黑鬼電光火石跳上摩托車,這輩子動作從沒這麼
快過,但是山路崎嶇,依然只能用緩慢的速度下山。


  我們在夜色裡慢慢的『凸』下山,後座的黑鬼拼老命
喘氣,「媽的勒,之前聽說這裡鬼鬧得凶,沒想到這麼恐
怖的啦!」


  「你還沒看過廢棄營區的白衣女鬼,少在那邊雞鴨子
喊叫,這個算淺的。」我恥笑著黑鬼的膽小,其實自己心
慌得不得了。


  「調來這裡真沒好事,不過以前砲兵營也是很多鬼故
事。」黑鬼以前是旅部砲兵營的人,陸戰隊減編之後裁撤
了砲兵營,他就被丟到我們連上來。


  「最好是現在別講,趕快回去補眠,明天早上就全部
忘光。」我緊壓著煞車,讓逐漸加快的車速減緩。


  黑鬼中士不說話。


  「你幹嘛不說話?睡著了喔?」我出聲叫他。


  他還是不說話。


  過了幾秒鐘,他吞吞吐吐的說,「D51我覺得你最好停
下車。」


  「為啥?」心裡疑惑,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鬼地方
停車要幹嘛?


  「因為……車頭前面有個女人抓住把手啊……。」他
好像快哭了。


  我也快哭了。


  但是我前面什麼東西也沒有,什麼女人,簡直是見鬼
了。


  罵了一聲響徹雲霄的『幹』之後,我停下摩托車,只
覺渾身涼颼颼的不甚受力,似乎風一吹就能飄走。


  「還在嗎?」我問黑鬼。


  「不見了,停車的時候就看不見了。」他睜大眼白比
瞳仁多的眼睛四處張望。


  「……那,我們還是趕快閃吧。」


  嘹亮的雞鳴在那時候劃破了黑暗,緊接著此起彼落,
幾百隻雞啼聲震耳。


  但是時值中夜,距離黎明升起還有一段時間,我和黑
鬼聽見那恐怖的雞鳴聲,精神幾乎崩潰,也不管路上還有
沒有石頭障礙物,催緊油門逃離水塔哨。


  後來我們都不敢講出那一晚的遭遇,那是怕之後沒人
敢去水塔站哨,只是我和黑鬼,再也不會去巡水塔哨了。


  整理砲陣地時挖出的那一甕枯骨,或許就是那小女孩
,或者抓住我車頭的那女人所有。


  否則我和小廖,又怎麼會這麼『有緣』的碰上她們呢



  至今,我都非常不願意去回想那一夜發生的事情,真
的還是忘了比較好……。


  也提醒大家,晚上騎車的時候,請小心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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