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容我作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我是一隻金魚。

 
  是的,你沒有看錯,我就是一隻被養在花型魚缸裡的
金魚。我的主人是一位老旅館的業主,我之所以會來到旅
館裡,全都是因為前一陣子這房間裡出了些怪事。


  聽說是什麼幽靈出沒之類的恐怖事件,對人類來說,
見到鬼魂好像是一件極端恐怖的事情,那種情緒我並不是
相當瞭解,畢竟我是一隻金魚,就算看到鬼也沒什麼好怕
的。


  有個風水師傅來到房間裡替老闆指點迷津,吩咐他改
變屋內陳設,將床頭櫃及衣櫃都給換了位置,並且在入口
處的櫃子上擺上一盆水。


  至於是什麼水並不是很重要,所謂風水,就是要行風
走水。老闆覺得放一缸子水在門口並不是那樣美觀,於是
便到我原本的家—水族寵物店將我給帶了回來。


  我是一隻金魚,平常該作的事情就是在這個小不隆咚
的玻璃缸裡游來游去,日復一日的繞圈子,等待清潔員前
來打掃時順便餵食魚飼料。


  雖然日子過得很無聊,幸好我的朋友蚊子先生們會陪
我聊天排憂解悶,蚊子一家人都是好人,他們在我的家裡
產卵,那些還未能成長的孑孓幼蟲,常理所當然的成為了
我腹中美食。


  我吃了他們的後代,他們也不生氣,真是佛心來的。


  也許是風水師傅的建議真有奇效,打從我住進這間破
破爛爛的房間以後便沒看過什麼怪事,每天都有各式各樣
的旅客來來去去,就是從來沒看過幽靈出沒。


  也許你們會覺得當一隻金魚很可悲,只能坐困愁城住
在水缸裡面,離開水就是死路一條。某些方面來說,我們
這種觀賞魚類確實命運悲慘,沒有覓食的能力,只能靠著
身上絢爛奪目的花紋顏色來騙騙喜好者,身價比我高上千
百倍的金魚過的自然是比我爽上千百倍的生活。


  我住的地方是未經過曝曬除氯的自來水,吃的是一百
塊一大罐的便宜飼料,就連我的家花型魚缸在夜市攤販也
只要三百塊台幣一個,拿人類世界的譬喻來說,我等同於
三級貧戶,房子還沒有天花板呢!


  但是我比其他同類幸運的地方在於,我是一隻住在旅
館裡的金魚。


  透過我的魚眼見到的世界,充滿了五花八門的人種,
來這裡之前,我還以為人類都長的跟水族館老闆一個樣子
呢。


  特別是在旅館,我能夠見到許許多多的悲歡離合,稀
奇古怪,還有驚悚和情色事件。


  打個比方說,前兩個月來了一對男女客人,他們衣著
華麗,怎麼看也不像是會來投宿這種窮酸旅館的類型。


  我的朋友塵蟎先生告訴我,男人身上穿的衣質布料相
當高檔,看剪裁樣式應該是亞曼尼的西裝。


  而女人一襲絲質洋裝,低調卻奢華的樣式讓我看的目
不轉睛,就像是黑夜裡綻放光芒的流星,劃過了天際留下
燃燒的痕跡。


  枉費他們身上穿了這麼好的衣服,卻一進房門就脫的
精光,然後滾在怎樣也洗不乾淨的床單上糾纏在一起。


  以一隻金魚的眼光看來,女人的身材就像電視裡的模
特兒那樣完美,而臉蛋更像。簡直就像昨天我在節目上看
見的那位名模,女人的長相和她如出一轍,一個模子印出
來似的,也許是雙胞胎也說不定吧。


  男人和女人的交媾過程對一隻金魚來說是很無聊的,
我依然在魚缸裡轉著圈,不時瞟個眼光看他們幹到哪兒了



  男人的背上佈滿了青花花的圖騰,彎彎曲曲的圖形看
起來像國字,又像是什麼意象花紋。生活在陰暗世界的蟑
螂兄告訴我,這種人叫做黑道,身上刺的那些青花圖案就
像大型貓科動物身上的花紋,有示威喝阻對手的功效。


  這種人一發起狠來不但殺人不眨眼,連殺蟑螂也不眨
眼,蟑螂兄憤恨的說著,他不知道有多少弟兄深夜爬出下
水道人孔蓋想要過街串門子的時候被這些人的皮鞋踩個正
著,下場自然是肚破腸流,沒兩下便嗚呼哀哉上西天去了



  男人和女人結束在床上的激戰之後,刺青男人從皮夾
中拿出了一大疊鈔票,也不知道他怎麼把那些錢塞進皮夾
裡的,女人面帶滿足微笑收下那些錢,打理好凌亂的頭髮
和洋裝後便轉身下樓。


  這時候我心想,要是我也有這麼多錢就好了。


  也許有人會問,一隻金魚要錢何用,我要說的是此話
差矣,要是我有這麼多錢,我就能換個八尺大的魚缸,裡
面擺滿花草數目,假橋礁石,可以在乾淨除氯的水裡悠遊
,也可以吃一罐好幾百塊的高級魚飼料。


  我還能養一隻吸壁魚奴隸替我清掃魚缸,冷的時候有
燈光照明取暖,熱的時候有流水裝置散熱,多舒暢啊。


  可惜那些錢都不是給我的,我只能乾瞪著魚眼,看女
人帶著白花花的鈔票揚長而去。


  她和男人一前一後出了房,幾分鐘之後,我卻聽見了
樓下傳來女人的尖叫聲與那男人的怒吼,緊接著便是幾聲
槍響。


  隔天早上晨間新聞立刻撥報了這則訊息:『黑道高層
幹部與著名模特兒的桃色交易,跟拍狗仔慘遭亂槍擊斃。



  自家旅館門口發生命案總是叫人心裡不愉快,幸好老
闆店開久了,在地方上也是有點門路,不知道怎麼搓的湯
圓,讓我們這間小旅館完全置身事外。


  他找來法師超渡了可憐的狗仔,那位黑道大哥據說逃
到山裡頭去了。而名模呢,卻因為連日來在新聞上密集曝
光和淚眼攻勢,更是爆紅的不得了。


  那個女人在電視上哭的梨花帶淚,極力撇清自己和黑
道大哥的關係,說自己從不認識他,怎麼可能和他有桃色
交易。


  由於名模的形象極佳,世人也就採信了她的說詞,一
切只當作是媒體的捕風捉影,畢竟這世上長相相似的金魚
很多,人類也不少。


  啊,話說回來,前一陣子也發生了有趣的事。
 

  我待的這間房房型相當老舊,可能在二十幾年前是最
夯最華麗的旅館樣式,不過二十幾年後的現在呢,以經是
足堪當作日式恐怖片場景的房間了。


  燈光昏暗不說,木造的壁櫃裡到處都是白蟻家族的窩
,他們一家靠這個櫃子吃了這麼多年豐衣足食,老闆也不
掃蕩他們,讓房間裡的白蟻勢力趁機坐大,侵蝕了蜈蚣兄
的生存空間。


  那天蜈蚣兄向我哭訴,他連最後一塊棲身之地都被白
蟻吃了,這些傢伙的食量太大,又是恐怖的無底洞,他真
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在這房裡住了這麼久,怎說也有點感
情,蜈蚣都是念舊的,他並不想搬離這間房。

  
  我耐心的隔著玻璃水缸聽蜈蚣兄訴苦,他這種無毒的
蜈蚣,顏色又不鮮豔,體型也不碩大,在路上看到還以為
是馬陸呢。


  看他一肚子苦水吐不完,我也只能裝作感同身受陪他
聊聊,說著說著,我們聊起了這間房間的往事。


  蜈蚣兄在這裡待的比我更久,我很好奇的是,以前房
裡發生過的怪事究竟是什麼,為什麼老闆要找風水師傅來
看格局改風水?


  蜈蚣兄說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一年多前,有個房
客在這間房裡看見了無頭幽靈飄來飄去,他嚇得奪門而出
,卻發現這間房的房門外面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不就是走廊嗎?」雖然我金魚不能自
由離開房間,但是被帶來這裡的路上我可是還把旅館的格
局看的一清二楚。


  「對啊,我也是這樣想,但是呢據說那位客人在什麼
都沒有的外頭迷失了五個小時,到最後終於受不了那種異
樣的恐怖,只好連滾帶爬的回到房裡。」


  蜈蚣兄一臉詭異的說著:「但是呢,你還記得房裡有
什麼吧?」


  我搖搖尾巴表示讚頭:「有無頭幽靈啊。」


  「那位老兄一回到房間,腳邊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拐著
了,摔了一跤。等他清醒過來才發現,他竟拐到了一顆腐
黃發爛的人頭,而那位在房間裡飄來飄去的幽靈老兄在這
時候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他撲過來,一邊大喊著:『
還我頭來~』。」


  蜈蚣老兄一笑:「不過那聲音卻是從地上的人頭嘴裡
發出來的,你說好不好笑。」


  這一番話聽的我魚鱗都快掉滿地,拼命的搖著尾巴:
「哪裡好笑,很恐怖啊!」


  「後來老闆跑上來一看,卻發現那位客人口吐白沫躺
在地上動也不動的,只好急忙將他送醫急救。」


  蜈蚣兄嘆了口氣:「在你還沒來之前,大概有三個月
的時間,住進這間房間的客人都會看到那位幽靈。」


  「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他說。


  可惜我從沒親眼見過那位無頭幽靈,說真的,金魚不
會怕幽靈,但是聽蜈蚣兄說鬼故事還是讓我有點毛骨悚然
的感覺。


  黑道大哥和名模事件過後幾天,房間裡住進了一個平
頭男子,年紀看起來相當年輕,體格精壯,應該是位阿兵
哥。


  這位阿兵哥非常有趣,人家放假是找間便宜旅館歇腳
休息,平常可是拼命的出去玩,絲毫不浪費休假時間的一
分一秒。


  可這位阿兵哥卻是連澡也不洗,打從他住進房間之後
便足不出戶,吃著背包裡的零嘴,像灘爛泥似的躺在床上
看電視。


  而且他一住,就是五天。


  這樣邋遢骯髒的生活態度連我小金魚都看不過去,要
不是我不會講人話,還真想臭罵他一頓。


  更可惡的是,這阿兵哥某次抽煙,竟然將煙灰點進了
我的魚缸裡,烏黑的煙灰立刻污染了我的家,讓我生不如
死。


  我紅著眼睛咒罵這個渾球,希望他早點離開這個房間
,否則再這樣下去,吾命休矣。


  那幾天的時間裡我恨他入骨,如果他是隻孑孓,我一
定毫不留情的將他生吞活剝,讓他屍骨無存。


  只不過,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才讓我明白為什麼這位
阿兵哥要待在房間裡足不出戶。


  其實,他也只是個可憐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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