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兵哥在房間了悶了兩天,一雙佈滿血絲的紅眼日夜
不停的盯著電視,總是要撐到體力不支了才沉沉睡去。

  
  然而當他熟睡片刻,又會一臉驚慌的從床上跳起,弄
得房間裡乒砰山響的,滿是緊張和焦慮的情緒。


  漸漸的,我發現了一件事實,阿兵哥不是不願意走出
這個房間,而是不敢走出房間。他似乎在逃避什麼,也似
乎正在等待著什麼。


  無奈我是一隻金魚,並沒有辦法和人類溝通,一切只
能全憑猜測和想像。又過了一天,困守在老旅館小套房裡
的阿兵哥所度過的時間軸與我這隻金魚是相同的頻率,時
間過的很慢……很慢。


  他終於意識到了我的存在,走到魚缸旁蹲下身子,滿
面愁容的望著我,嘴裡喃喃的說著:「希望他們不會找到
這裡……可是……我也不能再這樣繼續耗下去。」


  「小金魚,我該怎麼辦?」


  我嘆了口氣,喔不,是吐了口氣泡,心想著當一個人
落魄到需要向金魚求助的時候,他肯定是腦袋有問題。說
著說著,阿兵哥似乎也發現對著一隻金魚訴苦實在是於事
無補,也就放棄了掙扎,躺回床上無言的望著天花板發楞



  由於阿兵哥足不出戶,負責打掃的歐巴桑也困擾多日
,下午終於鼓起勇氣敲了門,向阿兵哥說明來意,職責所
在,為了旅館的清潔還是必須進入打掃,並請阿兵哥暫時
離開房間一個小時。


  見到歐巴桑親切和藹的笑容,我感動得幾乎流下眼淚
,平常負責餵我魚飼料的就是這位歐巴桑,她進門的那一
刻,我彷彿看見了金光繞體的西王母降臨。


  金魚雖然很耐餓,但是幾天不吃,鐵打的金魚也受不
了,我身上的魚鱗因為缺乏養分而黯淡無光,本來帶有繽
紛色彩的魚尾巴軟垂無力,活蹦亂跳的可愛小魚陷入了陰
沈黯淡的情緒裡,我覺得自己都快和那位奇怪的阿兵哥一
樣腦筋不正常了。


  饒是歐巴桑好說歹說,年輕的阿兵哥依然不肯離開房
間,表情特異的站在窗戶旁看著歐巴桑整理房間更換床單
,一言不發,看的我都彆扭了起來。

 
  你們有看過鬧彆扭的金魚嗎?金魚怎麼鬧彆扭你們知
道嗎?


  就像這樣用嘴啣著尾巴,以高難度的動作在水裡拼命
的後空翻,我不說是鬧彆扭,人類還以為我在作特技表演
呢。


  歐巴桑渾身不自在,好不容易整理完了房間,收拾了
掃具之後飛也似的逃離這個氣氛古怪的空間。


  雖然她帶走了髒污的被褥,換上新的床單,我還是沒
有煥然一新的暢快感。站在牆角的那一道陰影,是妄想的
根源,墮落的深淵。


  他又蹲在我的魚缸前喃喃自語,原來,他是一個逃離
自己崗位的懦夫,因為受不了軍中嚴苛的生活壓力而趁著
休假時逃兵的年輕人。


  「每一個人都看不起我,你知道我被凹的多慘嗎?一
天要站四班哨就算了,深夜的哨班還常常被學長拖延,每
次都要多站半個小時,學長們很想睡覺……可是我也想啊
!每天都睡眠不足,再不逃我真的會撐不下去。而且我體
能又不行,單槓一下也拉不上去,我很努力了啊,只是那
些沒唸過書的混蛋仗著自己體能比我好,就在我面前作威
作福。小金魚,你知道被別人當成狗看有多難受嗎?」


  他越說越激動,眼眶泛紅幾乎要落下淚來。


  如果我有手指頭,這時候肯定一邊挖鼻孔一邊鄙夷眼
前這位懦弱的年輕人,老子打從出生就被當成一隻金魚看
,不也康健安泰的活了這麼久,被當成狗又有什麼好悲傷
的呢?
 

  阿兵哥不斷的拉扯自己的頭髮,我望著他近乎歇斯底
里的舉動,有點擔心再這麼扯下去他頭上的『達爾禿』就
要被他自己扯成達爾的部下『那霸禿』了。


  雖然阿兵哥長的有點像栽培人,不過依我看來只要稍
作清潔打扮,應當也是個人模人樣的讀書人,怎麼會將自
己搞成這副德行。


  「我不敢回家,已經五天了,現在憲兵肯定到處找我
。以前就聽人家說過,逃兵的人被抓回軍中會死的很慘…
…其實我也想過要回去自首,可是……我還是提不起勇氣
。」


  小金魚我一身傲骨,平生最恨懦夫,更何況是向他這
種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沒有擔當的男人,怪不得新聞每天整
天報導七八年級的草莓族抗壓性低,承受不了壓力容易自
暴自棄。


  話說回來,記得老鼠家族的長老史林特也曾經跟我訴
苦說過類似的煩惱,不只人類的後代一代不如一代,就連
老鼠家族也出現類似的狀況。


  以前的老鼠可以藏身在髒臭的陰溝內一整天,只為了
等待餐廳廚房丟下一塊乳酪求得一家溫飽,現在的年輕老
鼠光是爬過臭水溝,就嚷著要回家洗澡,抗壓性奇低無比



  小金魚我打從一出生就和父母分離,從來沒人教我如
何覓食,也沒人教過我怎樣才能在魚缸裡安分守己的當隻
觀賞魚。

  
  一切都是靠著慧根無師自通,要說抗壓性,恐怕沒有
一種動物能比我高吧。


  有誰能像我一樣忍受這麼小的居住環境,忍受充滿致
命氫氯化合物的自來水,忍受漫長無邊無際的寂寞和空虛



  兩天之後,阿兵哥終於有了訪客,聽見了電鈴聲,他
觸電似的從床上彈起,一個箭步衝到門旁,膽戰心驚的透
過門上的窺視孔望去。


  只見他輕噓一口氣,緩緩拉開了門,在阿兵哥的迎接
之下,一位衣著亮麗的女孩走進房內,卻是皺著眉頭掩著
鼻子,神色略顯不耐。


  阿兵哥驚喜的說:「小依,沒想到妳真的肯來見我,
我好高興!」他雀躍的像個小孩子,難掩臉上興奮神色。


  「你房間好臭,怎麼弄得到處都是垃圾,天啊你到底
在這裡躲幾天了?」小依環顧四周,不可置信的瞪著眼睛



  很明顯的,名喚小依的女孩子應該是阿兵哥的女朋友
,此趟肯定是帶著滿滿的愛與關懷前來探望落魄逃兵的男
友吧。


  人間處處是溫情,他兩人之間鶼鰈情深,不離不棄的
愛情讓我好感動,差點流下眼淚。阿兵哥請小依坐下,沒
想到女孩死活不肯坐在那髒兮兮的床單上,只肯站在原地



  「我只來一下就要走了,而且這次來是想和你說清楚
,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小依說的斬釘截鐵,毫不留
情。


  這些話對阿兵哥來說無疑是個晴天霹靂,他跪倒在地
上拉著女孩的手哭求她回到身邊,「小依,我為了妳才逃
兵,全都是為了挽回妳啊。」


  奇怪,這怎麼跟他兩天前跟我說的話不太一樣,記得
阿兵哥是受不了部隊的訓練艱苦才逃兵的吧?


  「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我的心已經不在你身上
了。」


  「在你當兵之前,你早就不把我當女友對待了不是嗎
?對你來說,線上遊戲的世界不是更美好嗎?你寧願把所
有的時間拿去打副本,也不願意陪我聊十分鐘的天,陪我
看看電視,畢業之後拖了一年多才去當兵,這一年多來你
對我做過什麼心裡有數。」


  「你沒有資格怪我兵變,因為,這一切後果都是你咎
由自取。二十幾歲了還不懂得打理自己的生活,承受不了
一點點的壓力,我猜你大概也是因為在軍中混不下去才會
逃兵吧?」小依一聲冷笑,猜的卻是一點不差。


  阿兵哥被她數落地面色如土抬不起頭來,只能囁嚅說
著:「小依,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這一次我一定會好
好的對待你,當個稱職的男朋友,我願意戒掉線上遊戲每
天都陪著妳,好不好?」


  小依搖搖頭,無奈的說道:「來不及了,我只想請你
別在我傷口上灑鹽,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我們之間,早就沒有緣份了。我男朋友還在樓下等
我,我要走了。」小依轉頭離開,一滴晶瑩剔透的眼淚隨
著她的動作飛進了我的魚缸裡,眼淚的苦澀融入了水裡,
使我感受到了女孩痛苦的心碎。


  那一株不可雕的朽木臉色慘白,張著嘴像個白癡枯坐
在地上,我覺得這種人不值得同情,雖然他確實是個可憐
人。


  所謂自食惡果,總也是要種了惡因才會結出惡果,早
知如此何必當初,我想是阿兵哥心裡最佳的寫照。


  隔天,憲警單位找上門來,阿兵哥躲在棉被裡發抖不
敢應門,旅館老闆怕憲兵把門踹壞了,拿著備份鑰匙來開
門讓憲警帶走了這個不成材的傢伙。


  臨走時他哭嚎掙扎的醜態我記憶猶新,回到軍中,他
要接受的是嚴厲的軍法審判,可能會坐軍監,也有可能關
關禁閉了事,但是不論是哪一種結果,對阿兵哥來說都是
一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早知道女友會心灰意冷死心離開,那麼當初就不應該
沈迷線上遊戲虛擬世界裡,卻忘了身旁還有一個有血有肉
活生生的女孩子。


  早知道憲兵終歸會找到他的行蹤,那麼當初就不應該
選擇逃避,接受訓練迎接挑戰,才能使自己脫胎換骨成為
一個真正的男人。

 
  送走了阿兵哥之後,老闆親自打掃這一間老舊的房間
,拿著抹布細心擦拭每一個角落,他嘆了口氣,銀白的頭
髮下是張滿帶皺紋的臉龐。


  「每年都會有這種人,不過就當個兵嘛,有什麼撐不
過去的呢?」


  然後,他回頭對我說了一句話。


  「小金魚,你說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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