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麻將

  大一下學期,我們已經習慣了大學生活,想當初剛進大學的時候,
期中考之前還會看點書應付考試。到了下學期,除了班上幾個本來就很
用功的同學之外,我們幾個菸友牌友早就不把考試放在眼裡,每逢大考
都是熬夜死背課本,拼個剛好及格就行。

  我和小狄、俊開三人還是住在跟趙先生租來的房子裡,後來沒發生
過什麼怪事,時間一久我也忘了之前的恐懼感。

  那一陣子我們時興打麻將,每隔幾天總要摸個兩圈才過癮,我們的
公寓自然成為開業的麻將館,想來打牌的同學報名踴躍還得排隊登記。

  可能是人多了陽氣旺,所以那個躲在我家裡的女人也不敢現身,這
樣也好,省得我成天提心吊膽。

  直到現在我依然認為那是精神恍惚下的錯覺,長這麼大也沒真看過
鬼,很多時候都只是自己嚇自己而已。

  下學期期中考過後的週末下午,我一個人待在家裡不知怎麼的昏昏
沉沉,沒有什麼活力,雖然外頭天氣晴朗,豔陽高照,我卻不太想出門

  我躺在床上,心想晚上還有四圈麻將要打,不如就先睡個覺養足了
精神再開始方城之戰。一時半刻,還睡不著,就先打開電視來看。房間
的電視是我從家裡搬來的歌林十四吋舊電視,畫面小就算了,還因為年
份太久映像管老化,整個電視螢幕呈現出來的顏色都偏紅色,要不是客
廳還有一台電視,我也不會繼續忍耐這台老古董。

  側躺枕著枕頭,有一搭沒一搭的換著台,五十幾台之後的訊號衰弱
,不管轉到哪一台都是畫面不清沙沙作響。

  我快速的按著遙控器的按鈕,以一秒一台的速度切換著,像是打發
空虛的轉台遊戲。

  當我從六十五台跳到六十六台那一刻,本來應該模糊不清的畫面雜
訊憑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女人形象似的東西映在電視畫面上。

  短短一秒鐘的時間,那印象卻深深烙在我的眼裡驅趕了睡意,我嚇
了一跳,連忙將台數往回按,可是不管我在六十五與六十六台之間怎麼
切換,畫面一直是紛亂的電子訊號和嘈雜的音效。

  看見那酷似女人的影像之後,我越想越是發毛,整個房間瀰漫著一
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氛圍,似乎有人躲在暗處注視著我。我抓起被子蓋住
頭,閉上眼睛試圖什麼也不去想,只不過生性犯賤,一閉上眼睛,就能
看見那個模糊女人的臉在我眼前飄忽不定的浮動。

  然後逐漸變得清晰,一個很年輕,眼角帶點陰鬱卻笑容可掬的女孩
子,我看見她在夢裡向我微笑,嘴巴不停的說話,但是我什麼也聽不見

  意識逐漸模糊,而那女人的輪廓緩慢的煙消雲散,飄入了夢境的黑
暗裡。

              ◎◎◎

  「那晚……是妳在對我唱歌嗎?」

  傍晚六點我睜開眼睛,身下的被褥讓冷汗浸得濕透,我覺得胸口煩
悶,睡了四個小時,精神還是萎靡不振。

  走進浴室沖涼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女人的神色與小香有些相似,會
不會是我一直想著小香,所以出現了幻覺?這一段日子,我和小香因為
住得近,常常一起行動,兩人之間也因此存在著某種莫名的情愫。

  簡單的說就是正處於曖昧期,不可否認的我對她蠻有好感,只是無
法捉摸女人的心思,深怕一個告白便讓所有希望成空。

  想到這兒,也就漸漸的釋懷了,洗澡洗到一半,突然外頭傳來一聲
轟然巨響,把本來就提心吊膽的我嚇得差點去撞牆。外頭傳來俊開的聲
音:「喂──有沒有人在家!我回來啦!」俊開的心情很好,也許是因
為剛交了新女友的關係。

  我在浴室裡大喊:「我在啦,門不要關得那麼大力,弄壞你要賠喔
!」

  我還聽見觀光系倪叔的聲音,這個人其實只大我們一屆,因為長得
太臭老,行為舉止都像中年人,又一口台灣國語,漸漸的被人取了綽號
──倪叔。

  「還有誰要打?」我穿上衣服,頭上包著浴巾一副可笑的印度阿三
模樣。

  「小狄回家了,我有問莊仔,他待會兒會過來。」俊開扶了一下眼
鏡,一切都安排妥當。眾人到齊之後開始骰莊,我一骰就是三個六,十
八點豹子,「啊哈,今天我要通殺你們三家了,先把錢準備好吧。」我
哈哈大笑。

  倪叔口齒不清的說著:「幹,搞不好是你一家烤肉三家香,還沒睡
醒喔。」

  倪叔說的話沒錯,那晚打牌,我幾乎把把放槍,運氣背到北極去了
。兩圈還沒打完,我已經輸了三千多塊,放牌時精神壓力之大外人難以
想像。

  不管我如何盯下家,他們總有辦法吃個九張落地,聽牌後不是自摸
就是胡我的牌。

  連平常胡牌老實不客氣的俊開都不停的過我水,見我一臉屎樣心情
不太好,悶著不敢說話。漫長的第二圈終於結束,倪叔提議說:「我看
就打到這裡啦,阿烏好像很累,先休息吧?」

  我揮揮手:「不用,我去陽台抽根菸,休息一下就好。」

  輸錢是還不至於讓心情如此惡劣,運氣絕差怎也胡不到牌才是我悶
的主因。

  點了根菸,徐徐吸進肺裡再緩緩吐出的時候,彷彿連肚子裡的壞心
情也釋放了不少。不知怎麼的,我自言自語著:「如果……妳真的在的
話……就幫我贏錢吧。」

              ◎◎◎

  捻熄菸頭丟進一旁的菸灰缸裡,焦黑的殘渣冒出刺鼻難聞的氣味,
還有一股白煙繚繞在菸灰缸上頭久久不散。我沒有特別注意這現象,轉
頭走進屋內,摩拳擦掌準備第三圈開打。

  說也奇怪,一坐下來就覺得剛才鬱悶無比的心情有些微好轉,打起
牌來也特別鏗鏘有力。

  有人說打牌靠的是氣勢,當氣不順的時候就必須起來轉轉位置,去
廁所洗個手,或者換件衣服等,主要還是藉由外界器物的轉換鎮定自身
心神。

  當氣順的時候,很容易就能想摸什麼來什麼,整副麻將一百四十四
張牌,偏偏就能摸到絕張中洞聽牌。

  一開始大家都還嘻嘻哈哈,邊打牌邊說些垃圾話,只不過當我上莊
胡了個自摸大三元之後,面前的三個人臉色都沉了下來。

  接下來就是爽到翻天覆地的連莊胡牌,我的運氣終於回來了,進牌
速度奇快無比,不管是自己摸進的還是上家放槍的牌,都精準無誤的湊
進我的牌型裡。

  「不是抽了根菸就變這麼威吧,那我也要去抽根菸。」倪叔嘆了口
氣,在我連六拉六自摸之後,前兩圈輸的錢全數回到我的口袋裡,既然
他想抽菸,我也不太在意傳統連莊不能離開牌桌的規矩,我當莊的時候
自然是我說了算。

  「那就休息一下,抽根菸喝口水再來吧。」我笑說。

  莊仔也是一臉憂鬱,第三圈打到半夜兩點半還在東西風,他們也都
感到疲倦。

  我們等到莊仔上完洗手間便繼續牌局,雙手在桌上抓著牌一陣搓洗
,每個人都不太想說話,動作迅速的疊牌抓牌。

  倪叔可能動作太大,抓牌時不小心飛了一張牌出來,掉在地板磁磚
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他罵了一聲幹,連忙彎腰撿牌。

  我們聽見低著頭的倪叔嘴裡不斷碎碎唸:「媽的,那張棺材板跑到
哪兒去了。」

  「棺材板」指的就是麻將牌中的白皮,有人稱為「白板」,也有人
叫它「棺材板」。他在桌底下摸了老半天,然後抬起頭說:「喂,找不
到棺材板,死人受風寒,怎麼辦?」

  我聳聳肩,從麻將盒裡拿了一張沒有花色的備用牌放在牌組裡。

  「先湊合著用吧。」

  重新抓完牌,我起手摸進一張門牌之後稍微理了理牌,只是當我看
清楚手中牌型之後,心裡連莊的喜悅感已經蕩然無存。

  我的手中共有青發紅中各三張,白皮一張,而餘下的牌型是索子一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共九張,我的手不由自主的發抖,手裡還抓著剛摸進
來的門牌。

  那張牌我不用看也知道是什麼牌,光滑的牌面一摸便知是張白皮。

  很顯然的,這是一把天胡大三元。

  我慢慢的把牌放下來,神色怪異的對三人說:「我們別打了。」

  俊開一臉不滿,有點生氣的說:「幹嘛不打,摸了門牌就趕快丟出
來啊,我們又不是輸不起。」

  「對啊,小錢嘛。」倪叔和莊仔也一搭一唱的說。

  於是我只好將牌推倒,苦笑說道:「天胡。」

  俊開臉色剎那間一片慘白,「幹……這不可能啊……!」他見我抓
門牌白皮自摸,像是見到鬼似的。

  「怎麼了?」我問道。

  俊開推倒他的牌,裡頭有兩張原本的白皮,也就是說,我和俊開手
中共四張白皮,其中有一張是倪叔弄丟的「棺材板」。

  這張牌無聲無息的「自動」回到牌桌上,並且被我摸進手中。

  我連忙回頭看麻將盒,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心裡大喊不妙,那張被
我親手拿出來的備用牌,不正好端端的躺在裡頭嗎。

  這種邪門的現象讓我們立刻決定停止打牌,一看時鐘,已經四點整

  「我看我們去吃四海豆漿吧,別打了,太詭異了啦。」我說。

  三人拼命點頭,到了這種時候也沒人想繼續待在屋子裡,誰知道接
下來還會發生什麼怪事。我們下樓發動摩托車,引擎的聲浪在萬籟俱寂
的清晨顯得加倍刺耳,這時候莊仔卻說了句沒來由的話。

  「俊開,不帶你馬子一起去吃喔?」

  俊開一臉狐疑:「你是打牌打傻了嗎,我馬子又不在家。」

  莊仔眼神恍惚,疲倦的說:「啊不然你房裡那個女生是誰?」

  「哪。」莊仔抬頭往上看,「她在陽台跟我們揮手啊。」

  倪叔大笑壯膽,猛力拍著莊仔的背狂笑:「你夠幽默,這時候還有
心情開玩笑,陽台上面哪有人啊。」

  「對啊,莊仔你別亂講行不行,亂毛一把的。」俊開的視線根本就
不敢往上看,自己住的地方要真躲著一隻女鬼,誰還敢繼續住下去?

  莊仔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怪了,剛才真的有啊?難道是太累看
錯了?」事到如今我們也只能選擇催眠自己假裝沒這件事,明天的太陽
依然會升起,而房子租約也依然未到期。

  他們跳上摩托車逃命似的走了,只有我還留在原地,怔怔的望著陽
台。

  望著那個和小香長得有些神似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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