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夜遊

  過了一個悶熱的暑假,我們變成了新生的學長,當然也熱中於認直
屬學弟妹的活動。在我們系上這是一個相當優良的傳統,能夠替單身男
女找到最容易親近異性的方式,前提是配對要正確才行。

  不過我倒是毫不在乎被分配到的是學妹還是學弟,上頭還有個怒氣
騰騰的太后緊盯著我,就算直屬是個貌比林志玲的大美女,我也沒有發
揮的空間。

  幸好我的直屬是個學弟,免除了許多不必要的煩惱。

  直屬學弟外號天才,據說大學聯招分數能上台大卻嫌通車太遠而不
去念,跑來咱們系上混第一名的獎學金。

  這位天才戴著黑框眼鏡,一臉痞子樣,油頭粉面的不是很討人喜歡


  小香笑說:「你大一的時候還不就是這副德行,好意思嫌人家啊。
」我瞠目結舌,原來我大一的時候是這副鳥樣,怎麼都沒人告訴我,虧
我還用那種造型過了一整個學期。

  認直屬學弟妹的傳統裡還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身為學長姐的
我們必須請學弟妹吃一頓飯,當年我們也是被請過的,理所當然沒有任
何人會排斥這個規矩。

  那天,我們幾個好朋友約好一起請學弟妹們吃晚餐,莊仔一直很樂
,他的直屬學妹貌如天仙,聲音又嬌嫩欲滴,跟莊仔講話時撒個嬌就把
他的骨頭都給酥了,莊仔還大笑說他的春天就要來了。

  只是連學妹的底細都還沒打探清楚,搞不好人家已經有男朋友了呢
,對於莊仔的一廂情願,我也只能苦笑以對,卻開不了口去勸他。

  傍晚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桃園夜市開拔,找了間我和小狄常去
的海產店,開桌前囑咐大家,要騎車的人不准喝酒,其他人喝到掛沒關
係。

  天才回頭對我說:「學長,你要喝嗎?我可以幫你騎車。」

  我搖搖頭:「我不是很喜歡喝酒,不過你也別喝太醉,不然回家時
載人可就麻煩了。」

  莊仔啊的一聲大叫:「有夠麻煩!今天都不要喝啦,小鬼頭喝什麼
酒,都給我喝烏龍茶!」他的表情滑稽逗趣,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莊仔本來就是善於帶動氣氛的人,眼下有個漂亮學妹在,他更是賣
力演出。

  茶餘飯後莊仔聊起了我們去年在拉拉山上碰見的一連串怪事,說得
有聲有色,把一眾學弟妹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見學弟妹們聽得面有菜色,心裡更是得意,當下登高一呼:「咱
們系上有個傳統,吃完這頓飯後必須進行一場夜遊活動,以促進學長學
弟之間的感情。」

  我心想系上哪來這種狗屁傳統,分明就是莊仔為了自肥而胡謅亂扯
一通。這群新生剛入學,天不怕地不怕的,一聽見要去夜遊,每個人臉
上都難掩興奮之情。

  男生在女生面前自然必須挺起胸膛,這種場合裡要是一示弱,可能
往後四年就被冠上了膽小鬼的稱號,永世不得翻身。

  俊開聽見要去夜遊,苦著一張臉,又不能讓學弟小覷了,只好硬著
頭皮說:「要去哪裡夜遊,越恐怖的地方越好啦!」這小子物極必反,
一向膽子最小的他竟然嗆出大話,我倒是始料未及。

  莊仔的小學妹Anny巴著他撒嬌:「學長,我可以不要跟嗎?人家最
怕那種東西了。」

  莊仔笑吟吟的說:「不行喔,這是系上的傳統,一定要去喔。放心
啦,有學長在沒問題的。」

  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來莊仔心裡打著什麼算盤,那一臉低俗淫穢樣
實在讓人望之欲嘔。

  天才在我耳邊悄聲說:「莊仔學長是不是另有目的,我看他言行舉
止有點問題。」

  我笑說:「大家心照不宣囉。」

              ◎◎◎

  在我租屋處附近深山裡有條通往鶯歌的產業道路,平時人跡罕至,
除了零星住戶外,就只剩鐵工廠和營運不善的土雞城。

  莊仔選定了那條路作為夜遊的地點,其實就連住在附近的我也從來
沒走過那條路,只聽學長說過產業道路上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而且是
會讓人嚇破膽的那種。

  數台機車在夜色中急馳而行,很快的來到了社區附近,往右手邊的
山路上去就是那條傳說中的產業道路。

  路口一支老舊的路燈孤伶伶的佇立著,微弱的光線讓這條道路看起
來備感陰森。

  天才嚥了口唾液,喃喃自語道:「才入口就這麼有氣氛啊,沒想到
學校附近還有這種地方。」

  「我自己都沒來過……希望別發生什麼事才好。」我輕聲說。

  站在入口回頭就能看見社區燈火點點,老實說我和俊開現在只想回
家睡覺,搞這什麼夜遊一點意義也沒有。

  得意忘形的莊仔一心只想在學妹面前逞威風,當然不會接受任何建
議,他發動機車,回頭向大家招手:「跟著我來吧。」

  進入山區之後,為了避免在彎曲如舌的山路間有人脫隊或發生意外
,五台機車緊緊相連,用緩慢的車速,往黑暗中駛去。

  道路左右兩側林木繁盛,枝葉生長甚至伸進了道路中央,有些地方
我們得低頭閃過才不至於撞樹摔倒。

  才走了幾百公尺,眼前陡然一亮,明亮的月色照亮了視野,我們接
近一塊「之」字形的彎道,路旁有幾間破舊的工寮,連屋頂也沒有。

  坐在後座的天才拍了我的肩膀,他手指前方彎道說:「學長,那裡
是不是有人?」

  我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前方之字形彎道旁確實有幾個一動也不
動的人形黑影。

  我心裡發毛,這種時候怎麼會有人在前頭排排站,隨著車隊行進,
我也漸漸看清楚那幾道黑影的真面目。

  在路旁共有四對八個泥塑菩薩像面對著道路整齊排放,每座佛像都
有一個人高,遠遠看起來還真像個人站著不動。

  陰暗的山路旁突然出現了八尊佛像,每個人起了雞皮疙瘩,頓時讓
夜遊熱烈的氣氛降至冰點。

  「媽啊!這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俊開臉色發青,詭異的氣氛逐
漸消磨他好不容易壯大的膽子。

  騎在最前頭的莊仔突然停下機車。

  「仔細聽。」他將手指豎在嘴邊示意我們安靜。

  「有說話的聲音。」

  我將車子熄火側耳傾聽,確實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細碎的聲音,有男
有女,聽起來像是誦經的聲音。

  但是方圓五百公尺之內渺無人煙,荒涼無比,連路燈也沒有,誦經
聲又從何而來。

  「可能是山頂上的佛堂傳來的聲音吧。」俊開說道。

  這附近的山頂確實有間佛堂,只是平常我不曾路過這裡,只從住處
看過佛堂金頂,知道位置而已。

  我左思右想,那間佛堂距離這裡少說也有兩三公里遠,除非他們開
著擴音器唸佛號,否則我們又怎麼能夠聽得見?

  莊仔看起來也有點慌,他本想逞強耍帥,卻怎料得到上山沒多久就
發生難以解釋的狀況。小學妹Anny緊張得臉色蒼白,緊緊抓著莊仔的衣
服不肯放開。

  我告訴莊仔,趕緊往前騎,到了鶯歌市區再走省道回去,這條山路
還是不要走第二遍了。

  他點點頭,立刻轉動鑰匙想發動摩托車,但是無論他怎麼按押發動
鈕,他的機車只是發出電子啟動器的點火聲,怎麼發也發不動。

  「怪了,我的車新買的,從來沒出過問題啊。」莊仔抓著頭,換了
腳踏的方式發車。

  試了好一陣子搞得他滿頭大汗,摩托車終於發動,莊仔歡呼一聲跳
上車,回頭招呼我們繼續前進。

  車隊往鶯歌方向移動,下山的途中突然起了大霧,這場霧像是無中
生有,方才在山腰附近的時候月明星稀,視線相當良好,怎麼一往山下
騎就來了這場大霧。

  我將機車的速度越放越慢,白茫茫的霧氣遮蔽了眼前所有事物,能
見度大概只有五公尺左右,我開啟機車的遠光燈,雖然沒什麼作用但也
聊勝於無。

  「山裡面氣候多變,這霧來得快應該去得也快吧。」我對天才說。

  「學長……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天才支支吾吾的說。

  「什麼東西奇怪?」我不解。

  「其他的人呢?」他聲音開始顫抖。

  我們本來在車隊的最後一台壓陣,所有的車子應該都在我們前面,
距離相隔不到十公尺,依照這種車行速度,理應聽得見其他機車的引擎
聲。

  可是現在除了我自己的機車以外,耳裡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也就是說,自從我們騎進這片白霧之後,莫名其妙的和其他人失散
了。

              ◎◎◎

  一陣暈眩襲擊了我的腦門,我趕忙停下機車,四肢無力的蹲在路旁
,耳裡隆隆作響。極限的恐懼緊緊壓迫著我的意志,我知道這就是俗稱
的鬼打牆,在這種時候不管我們怎麼想繞出這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霧都是
徒勞無功的。

  這個念頭才剛閃過,耳邊又聽見了方才佛像旁的誦經聲,一陣又一
陣浪潮似的敲擊我的耳膜,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大聲……。

  我摀著耳朵發狂似的大叫:「不要再唸了,幹!不要再唸了!」

  不尋常的舉動嚇壞了天才,他抓著我的肩膀猛搖:「學長,學長你
怎麼了?不要嚇我啊!」

  我睜眼看著天才驚恐的表情,張著嘴無法動彈,就這樣僵持了好一
陣子。

  遠方突然出現一盞強光,照得我瞇了眼睛,有台機車緩緩接近我們


  「阿烏!你們怎麼在這裡,靠妖,是發生什麼事?」原來是小狄的
聲音。

  「阿烏學長怪怪的,他好像……好像是中邪。」天才急道。

  小狄見我狀況不妙,便解了自己身上的護身符掛在我的脖子上,這
個護身符是我們從拉拉山回來之後他和露露去廟裡求的,說也奇怪,那
道紅袋子裝著的黃符一掛上,我就能開口說話。

  「靠北,你們車子不是騎在我們前面嗎?」我猛喘著氣,試圖平復
自己激盪起伏的情緒。

  小狄和他的直屬學弟面面相覷:「屁咧,你明明就猛催油門,還超
莊仔的車,後來起了霧你們的車就不見了啊。」小狄說。

  這回輪到我和天才傻了。

  我們的車速從來沒有超過時速三十公里,更別提超莊仔的車了。

  我對小狄說道:「那其他人呢?」

  「不知道,這霧來得又急又快,連路都看不見了誰知道其他人在哪
裡?打個電話問問吧。」小狄撥了莊仔的電話,才響了兩聲,莊仔接起
電話:「你們人咧?」他和小狄異口同聲說的都是同一句話。

  「我們在往山下走約五分鐘路程的地方,還有,俊開摔車了。」原
來莊仔和俊開碰在一起,我發生中邪事件,而俊開可能是因為視線不良
而摔車。

  我只覺得在這陣鬼霧裡不管任何風吹草動都使人提心吊膽,身旁一
有動靜,就很容易牽動緊張的情緒。

  我們一行人被大霧隔成兩組人馬,眼下看是動彈不得了,小狄嘆了
口氣:「看來也只能等霧散了吧,莊仔你們也別亂動,免得又有人出事
。」

  天才坐在我的身旁,驚魂未定的說:「學長,這地方會不會太猛了
啊……我從來沒碰過這種事。」

  我無奈的笑著:「習慣了就好。」

              ◎◎◎

  確實,沒有人會想習慣於層出不窮的靈異事件,仔細回想起來,每
次發生事情的時候我都在場,會不會是冥冥中自有定數。

  也許是從租了那間屋子之後開始的吧。

  我不由自主的往不可思議的方向想,那個躲在我家裡的女孩子,是
不是想告訴我什麼,才讓我不斷的碰到靈異事件,然後讓我漸漸習慣。

  我苦笑搖頭,怎麼可能有這種天方夜譚,一切都只是自己嚇自己。

  才思考片刻,那驚心動魄的誦經聲又再度在我耳邊響起,忽遠忽近
,聽來像是夜梟嚎哭,又像惡鬼的奸笑。

  我緊握著護身符,手心裡全是冷汗,心裡不斷默唸著「阿彌陀佛」


  沒多久之後,一陣狂亂的夜風吹過,身旁周遭的霧氣風捲雲殘似的
消逝無蹤,那惡夢般的誦經聲也隨之戛然而止。

  皎潔的明月還在頭頂,我輕呼一口氣,突然聽見了莊仔的叫聲:「
靠北……原來你們在這裡喔。」

  莊仔帶著數人快步向我們方向跑來,他們的車子就停在後頭。打從
一開始我們就沒有離得很遠,只是身陷迷霧之中弄不清楚東西南北。

  當我站起身仔細環顧四周時,我腦子裡的神經啪的斷了一條線。

  原來……我們所站的位置,路旁滿滿的都是亂葬崗,那些無名無主
的墓碑東倒西歪的插在地上,我頭皮發麻,在心裡默唸了幾聲:「對不
起,打擾了。」

  或許那場霧,也許就是「它們」在警告我們別胡亂闖入它們的領域
。夜遊也該有點分寸,不該去的地方還是別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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