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東方的窗外微微亮起幾盞昏黃的燈,替這城市宣告
了夜晚的來臨,巷口紅綠燈下前後左右塞滿了下班趕著回家
的車潮,你爭我奪的搶著那僅容一台車的空間通過。


  計程車司機搖下車窗大罵從車頭右側飆過的摩托車騎士
,「操!幹你娘不要命了嗎!」刺耳的喇叭聲和粗獷的三字
經成為了這條街上最佳的點綴。


  人行道旁三五成群的高中女孩嘻嘻哈哈走過,疾駛出站
的公車尾巴噴出的熱風與黑煙掠動了她們青春烏亮的髮梢,
女孩們皺起眉頭,袖手掩著口鼻詛咒公車司機死沒良心。


  那一側的捷運站入口人潮有來有往,匆忙地踏著還在移
動的電扶梯踏板,以超越常人爬行樓梯數倍的速度往黑夜裡
衝。


  混亂的步調中出現了一種莫名的違和感,最底限度的秩
序,就像轟然炸下的中音鼓聲之後緊接著響起的貝斯弦音,
打弦擦弦撥弦,以熟練的指法彈出動人心神的旋律,串起整
篇紛亂難以控制的樂章。


  市府捷運站二號出口的電扶梯前緩緩出現了一位背著電
吉他的女孩,身材瘦瘦高高,看起來弱不經風的模樣,她以
一頂卡車司機帽子蓋住長髮,任憑髮尾在身後擺動。


  女孩的眼神帶著傲氣,身後黑色的皮袋上頭畫滿各種異
象圖騰與金屬符號,這女孩穿著的破牛仔褲和牛皮長靴也正
說明了,她是個搖滾樂手,從裡到外都是十足的龐克打扮。


  穿越斑馬線時,幾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迎面而來,不約而
同的將目光集中到了她的身上。蘇菲老實不客氣的用萬分兇
惡的堅硬眼神回瞪了那些對她外貌品頭論足的無聊男子,然
後像個勝者揚著下巴從他們之中穿越過去。


  在她身上散發出的氣質是還略顯稚嫩的憤世嫉俗,有些
強求的離經叛道,一個大學才畢業沒多久的女孩子,對這社
會還能有什麼過多的批判和反省,偏偏她們所玩的音樂,信
奉著國外那套金屬搖滾能夠救贖世人的教條,歌詞裡滿滿都
是對社會制度的攻訐謾罵。


  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唱出對國家政治的不滿,對生活乏
味的苦悶,對人際關係的嫌惡。蘇菲從捷運站旁的中油加油
站走出,拐個彎進了一旁的小巷子裡。戴在她頭上的大耳機
播送著她最愛的樂團Muse的歌,蘇菲邊哼著曲調開門,眼前
這棟十五年的公寓,已經是她在這附近所能夠尋得最便宜的
價格了,兩廳一衛,月租一萬。


  十五坪的空間對一個獨居的女子來說甚至還太大了些,
蘇菲摸黑開了燈,對面的牆上掛著她所喜愛的後現代畫作的
複製畫,由瑞典來台的知名家具賣場購入。


  放下肩膀上沈重的電吉他後,蘇菲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
是衝進浴室,大辣辣的將身上的衣服脫了個精光,痛快的沖
了場熱水澡。


  太過悶熱的夏天,總是讓身上沾滿空氣中的漂浮微粒,
那些漆黑的致癌物質讓蘇菲一刻也不能忍受,淋著熱水的時
候,蘇菲感覺有些昏昏欲睡,而猝不及防的猛咳了起來,這
是她的老毛病,抽太多的煙,喝太多的酒造成的宿疾。


  盥洗完畢且徹底清潔臉部毛細孔之後,蘇菲拿了張面膜
敷在臉上,只圍了條浴巾便走出浴室,然後在客廳的落地窗
前,向對面四樓陽台正目瞪口呆的男子用力的比了個FUCK,
她不能抑止的笑了出聲,趕忙拉上窗簾。


  她早就知道那個男人這幾天都選在這時候待在陽台抽煙
,目的無他,只是為了偷看蘇菲洗澡之後的春光外洩。這麼
明目張膽的舉動讓蘇菲簡直笑彎了腰,所以她今天特別的,
只圍了條浴巾,狠狠的隔空教訓了那個男人。


  台北的夏夜比墾丁難熬一萬倍,每當夕陽西下,那些肆
無忌憚從水溝蓋裡黑影般竄出的蒼蠅和蚊子是巨大的夢魘,
偏生蘇菲受不了燃燒式蚊香的味道,電子液態蚊香又薄弱的
毫無存在感,照樣在她的粉嫩手臂上留下叮咬的紅腫痕跡。
所以蘇菲只能在出門前先點了蚊香,小心翼翼的安置在安全
的角落,免得回家發現自己苦心布置的小窩被燒的面目全非



  回家之後還得捏著鼻子驅散那些刺鼻的蚊香味道,其實
,屋外的蚊子通常都是在她打開窗戶使空氣流通時侵入住宅
,無聲無息地往天花板的角落鑽,等到夜深人靜蘇菲上床睡
覺時才會展開攻擊。


  蘇菲與吸血蚊子的戰爭,就這麼日復一日的在她的小窩
裡上演,永無止盡的地盤爭奪戰。她總是習慣將家裡的燈光
開亮,連廚房的燈也不放過,非得讓屋子裡無時不處於燈火
通明的狀態下。


  老舊公寓自有其易潮的一面,房東說樓房水泥牆內嵌的
水管年久失修,難免有些地方破損,所以蘇菲家裡的主樑柱
時時呈現著某種微妙的透明感,濕潤的水氣會在下雨過後,
超過飽和點而從硬梆梆的無生命石柱中滲出,看起來就像被
賦予了生命的意義而活靈了起來。


  蘇菲從黑皮袋中將她的電吉他取出,熟練的撥了弦,就
這麼坐在沙發上自彈自唱了起來,不插電的電吉他,沒有音
箱裡傳出的爆音,也沒有激昂的拉弦,她輕輕鬆鬆的以一種
近乎清唱似的唱法哼著最喜愛的歌,天蠍合唱團的「Big Cit
y Night」。

  腦中自然而然的出現了曲調中節奏強烈的鼓拍音符,蘇
菲放下了吉他,拿著筆在桌上敲擊。雙手此起彼落,蘇菲閉
著眼睛,讓雙手化成了蝴蝶飛舞,準確的擊在每一個想像的
節拍上。


  她原來是個鼓手,金屬樂團裡少見的女鼓手。卻不知為
什麼放下鼓棒,拾起了電吉他。對她來說,這是不足為外人
道的心境轉折。


    離開了上一個樂團,她將一頭金黃色的頭髮染黑,
也不再配戴虹膜變色片,就連老本行鼓手,也被她列在遺忘
的清單上。


  蘇菲啊的一聲,發覺自己無意識的打起鼓來,苦笑著放
下手中的筆,仰頭望著天花板,長長的噓了口氣。


  不屬於她這年紀該有的長吁短嘆。


  一個小時後,蘇菲站在衣櫃前,拿出了昨晚剛洗好的襯
衫,仔細的熨燙平整。前年六月鳳凰花開,她踏出大學的校
門,成為社會新鮮人,懷抱著音樂人的夢想,終於能夠全心
全意的玩團,她和夥伴們都這麼相信,只要自己的音樂夠好
,總有出人頭地的一天。


  然而天不從人願,或許是他們一廂情願的想法太過天真
,也或許是千里馬始終沒有遇上伯樂,在本就狹窄的台灣地
下音樂環境裡,他們連要找到地方表演都是一件難事。一年
來團員不斷更迭,美其名為理念不合,其實蘇菲心裡明白,
大家都是為了生活而不得不放棄自己最愛的音樂。就連她自
己也是如此。


  蘇菲很努力的維持了最大限度的樂團生活,每週六日的
練團。離開樂團之後也曾有段日子心灰意冷,上求職網站隨
意找了個企畫助理的工作,高不成低不就,發展性有限也無
所謂,反正只是為了餬口,別讓家裡人擔心罷了。


  上個月,蘇菲一個人去聽「DragonForce」的台灣演唱
會,這個來自歐洲的強力速度金屬樂團在金屬樂界富有盛名
,能夠來台灣開演唱會簡直是所有速度金屬樂迷心中的夢想
,當天傍晚六點半蘇菲搭乘捷運來到演唱會場地,見門口已
排滿了數百名樂迷,心中隨著充滿了興奮與期待。


  蘇菲束著馬尾,剛染好的一頭黑髮讓她還有些不太習慣
,身上則應景穿著買票附贈的樂團T恤,當天超過八成的樂
迷都穿著這件T恤。蘇菲雙手插在牛仔褲後方的口袋,嚼著
口香糖混在人群中等待入場。忽爾有個人輕拍她的肩膀,蘇
菲轉過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一個面容清秀的大男生笑吟吟的站在她的面前,是大學
時代認識的他校同學盧恩,他們曾經在跨校際的樂團演出中
合作。大二時見過一面,之後偶有見面,不過也僅止於音樂
的交流。


  盧恩曾經幾度試著想私底下約蘇菲出去吃飯約會,只不
過都被她巧妙的拒絕了。碰了幾次軟釘子之後,盧恩也從蘇
菲的生活中消失了兩年多,卻沒想到在這兒碰頭。


  「妳也來聽DF?」盧恩問得似乎不太聰明,蘇菲一聽便
笑出聲音:「不然我在這排隊買雞排嗎?當然是來聽DF啊!



  「哈,說的也是,最近過的怎麼樣?妳還在玩團嗎?」


  蘇菲搖搖頭,一臉惆悵的說:「沒有那個本錢玩了,一
年沒收入誰受的了啊。」


  「哪……妳現在在上班?」


  「對啊,混吃等死也不是辦法,嘿嘿,我現在可是個程
式設計師。」蘇菲神秘的微笑著。


  「程式設計師,和我印象中的蘇菲感覺很不搭嘎,那可
是一天得在電腦前坐上十幾個小時的工作,活蹦亂跳的妳真
的坐的住嗎?」盧恩點起一支菸,也遞給蘇菲一支。「也許
你不是那麼瞭解我,我也是有文靜的一面,只不過沒讓你看
見過吧。」


  「你們公司裡的同事應該很難想像吧,妳以前是個染著
火紅頭髮,一身霹靂搖滾裝的樂團鼓手,真的,我差點認不
出妳來。」盧恩笑說。


  「喔?」蘇菲深吸一口煙,朝黑藍色的天空吐出,「那
麼你剛才又是怎麼認出我的呢?」


  「直覺。」盧恩看著蘇菲秀美的臉龐,「剛才看見妳的
背影,我就有種直覺是妳,什麼也沒多想就拍了妳的肩,反
正認錯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你也變了,以前你不是個這麼有膽量的男生。」


  「妳也變了,以前妳不是個會放棄夢想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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