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這麼久,蘇菲終於在河畔碰見了另一個人。


  一個穿著黑色襯衫,身形和氣息都融入夜色的長髮男子。


  他望著平靜無波的河面,手中握著一隻鋼筆,像是在木板上刻畫
似的用力寫字,寫在放置於大腿的素描本上。


  蘇菲停下腳步,以為她看見了城市裡的幽靈。


  那男人渾然不覺有人走近身旁,癡迷的寫著,不停筆的寫。


  相隔五十公尺的距離,蘇菲坐在河畔的青草地上,點著煙。


  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好冷,蘇菲心想,他為什麼在這麼深
的夜幕下寫字,而他目不轉睛所望著的空盪河面,又存在著什麼自己
無法察覺的東西?


  蘇菲的煙抽到濾嘴尾端,她拿出攜帶式煙灰缸熄了煙,右側的男
人突然轉頭看了她一眼。雖然他望向蘇菲,但蘇菲清楚的感覺到,他
蒼茫的目光沒有焦點,又或者是焦點不在蘇菲身上,他望向的是更遙
遠的彼方。


  然後男人站起身,朝蘇菲的方向走來,他每踏一步都讓蘇菲感到
一次心驚,自己該不會碰上了什麼惡棍混混之流,一個弱女子該不該
拔腿就跑?


  長髮男人就在蘇菲還驚懼不定的時候走近了她十步之外,蹲下身
子,手中的鋼筆以飛快的速度在紙上飛舞。


  這回蘇菲看的明白了,白紙上除了密密麻麻的字外,還留了好大
一片空白,而男人正在那片空白處以雜亂的線條繪畫,他畫的速度極
快,而他那無神的瞳孔盯的蘇菲心裡發毛。


  不二時,男人停筆,在那塊空白處繪上了一張人像。


  男人從素描本上撕下那頁遞給蘇菲,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


  「給……給我的?」蘇菲還驚魂未定,深怕自己就是明天早報社
會新聞頭條的主角,原來這男人只是想畫,畫一個在幽冷黑夜裡,陪
了他一根煙時間的女孩。


  「給妳。」男人開口說話了,他的眼神雖如鋼似鐵般的冷調,話
聲卻飄渺虛無,輕柔不似在人間。蘇菲收下那張紙,男人隨即轉身離
開,蘇菲呆滯的望著他的背影,一時還不知該如何是好。


  「什麼跟什麼?」蘇菲喃喃自語。低頭一看那張圖畫,忍不住掩
嘴驚呼。他畫了一個與蘇菲臉型相似,表情憂鬱的女孩。蘇菲看著紙
上的女孩,看著自己的陰鬱,眼眶竟紅了。


  紙板左側寫了數以千計密密麻麻的字體,看得出男人寫的一手好
字,字體雖小,每一筆刻畫都準確無誤,蘇菲憑著微弱的月光與路燈
閃爍的光源,艱難的辨識著那些蠅頭小楷。


  幾乎像是無意義的字詞習作,既有雙字詞句,又有四字成語。蘇
菲看不懂那些文字的排列組合。為什麼男人將紙板留給蘇菲,又為什
麼為她繪了一副容顏,這個問題蘇菲始終想不透。


  她回到家,勤快的準備了明早上班要穿的衣物,洗了澡後上床睡
覺,她側著頭,看著放在床頭邊的紙板,那上頭的憂鬱女孩,也似乎
正看著她。


  週一早晨,蘇菲在無限輪迴的迷惘中醒來,手機內設定的鬧鐘時
間已過了半小時,JamesBrown的歌一遍又一遍的響起,她終於睜開眼
睛。蘇菲下了床,抓著自己一頭蓬亂的長髮,搖搖晃晃的進了浴室。


  望著鏡中的自己,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留這頭長髮,以前,
她的頭髮長度從未超過後頸。光是想到仔細的吹乾頭髮要花上一個小
時,蘇菲就從不考慮將頭髮留長。大三的那個暑假,樂團在一次夜店
的演出之後,團員還未從激情中解放,他們又跑了一間店,瘋狂牛飲
,夜店光線迷濛,強烈的酒精氣味刺激著每個人的神經中樞,像是劇
毒的麻藥,讓人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不似常態的癲狂。


  當團員們都難抗酒意而醉倒的時候,蘇菲也搖搖欲墬,女孩不曾
這麼醉過,雙腿發軟,連正常走路都是件困難事。阿旋攙扶著她走出
夜店,將醉意茫茫毫無防備的蘇菲安全的送回學校宿舍,幽暗的樓梯
口,也許是酒氣催情,兩人忘情的熱吻。他撫摸蘇菲柔順的短髮,咬
著她的耳朵說,如果妳能留長髮,一定更美。


  那天之後,蘇菲開始留長頭髮,只是過了很多年,當留長頭髮變
成一種習慣之後,她卻忘了當時的理由。那些已成過往的憾事,平常
不會想起的回憶,近乎遺忘。


  蘇菲匆匆忙忙的上班,一如往常的疲倦,每個禮拜的第一天,必
定會有昏昏沈沈,無法思考的整個上午。吳Sir交辦的事項以海龜上
岸的速度緩慢的進行著,突然間,蘇菲的臉頰被一罐冰涼的飲料貼上
,將她從疲憊頹死的氣息中抽離,她聽見了一道甜美的笑聲:「醒了
嗎?」站在她身旁的是和她同年的小米,活潑的女孩。


  「看妳一臉沒睡飽,送妳一罐冰咖啡。」小米燦爛的笑著,蘇菲
很不能理解,相同的星期一為什麼小米總是精神飽滿,而自己卻萎靡
不振。也許是她有男朋友的關係,蘇菲自怨自艾的想著不相干的理由
,接過了小米的愛心冰咖啡,蘇菲稍稍提振了精神,盯著螢幕努力的
敲鍵盤。


  在蘇菲眼裡形同古代巴比倫文字的程式碼,她一行一行的除蟲,
為了下禮拜程式專案的進度而努力,最近吳Sir對她的除蟲速度頗有
微詞,蘇菲雖然是科班出身,無奈唸書的時候並沒有專心在課業上,
或許當年老師講到這門課的時候,她蹺課練團去了,以致於書到用時
方恨少,她只能用自己能夠理解的方法做事。一直忙到中午放飯音樂
響起,蘇菲的目光才從電腦螢幕上移開,她習慣性的回頭問身後的小
米今天要去哪吃飯,一看小米盯著螢幕,卻不是在寫程式。


  小米正目不轉睛的用WORD看一份文件,專注地連蘇菲出聲叫她也
充耳不聞。「小米!」蘇菲出手拍了她的肩,嚇得小米整個人跳了一
下,「蘇菲妳幹嘛嚇我啊?」


  「哪有,是妳自己看文件太入迷吧,我喊了好幾聲妳也沒反應。



  小米不太好意思的傻笑著:「唉呀,正在看朋友傳給我的小說,
一看就忍不住一直看下去了。」


  蘇菲奇道:「什麼小說這麼好看,也傳給我看看好嗎。」小米離
開座位,挽著蘇菲的手臂:「我們先去吃飯,晚點我用MSN傳給妳看
。」兩人相偕到了公司後邊巷子,為了滿足這附近上班族的午餐需求
。約莫五百公尺長的小巷子內飲食店林立,每天到中午這個時刻,就
會看見大批身著西裝套裝的男男女女走出大樓,魚貫朝這兒走來。那
數量是極為驚人的,要是晚點出公司,恐怕連吃飯的位置也沒有。


  小米帶蘇菲走進一間賣營養三明治的店家,連著幾日都吃油膩的
排骨飯牛肉麵,女孩們偶爾也想換換口味,而夾著滿滿西生菜看似健
康料理的三明治就是矇騙味覺的最好選擇。蘇菲點了三明治與冰奶茶
,小米卻多叫了炸雞塊,整天嚷嚷著要減肥的女孩,每到中午時分,
也抵擋不住難耐的口腹之慾。


  「蘇菲,我跟妳說,柏廷他真的很過份,我們昨天晚上又吵架了
。」柏廷是小米的男朋友,現在還是個研究生。


  「為了什麼吵架?」


  「上禮拜五,我們原本約好晚上要去逛師大夜市,結果呢,我等
了他半小時,才匆匆忙忙的撥一通電話來說,晚上要和教授meeting
,走不開。我的天,這種事情應該早就知道了吧,早一兩個小時通知
也好,為什麼要讓我乾等那麼久。」


  「妳有沒有想過,那真的是突發狀況呢?」蘇菲試著從理性的角
度切入,讓兩人之間的討論不參入太多情感成分。


  「他老是這樣,有話不敢說,又不重視我的感受,所以我才會這
麼大反應。說到底,不跟他吵一架,他還以為我真的很愛他,不敢跟
他提分手。」小米氣憤無比的說著。


  「後來他什麼反應都沒有嗎?」


  「十點多他來我家,只是我不想接他電話,讓他在樓下乾等,我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去的,但是隔天他就用MSN跟我抱怨我太過情緒
化,我看了又一肚子火。拜託,是他錯在先耶,失約的人又不是我。
結果就大吵一架。」


  蘇菲苦笑:「妳好像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


  小米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蘇菲:「妳怎麼一直幫他講話
啊,我們是好姊妹耶,妳應該跟我同一國吧。」


  「我不覺得姊妹之間聚在一起痛罵彼此的男友會有什麼建樹,事
情並不會因為妳罵了男友而解決,不是嗎?」


  「唉,妳現在沒有男友,所以才不能瞭解我的感受。」小米無意
的一句話,卻讓蘇菲臉沉了下來。


  小米自然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無意中刺傷了蘇菲,連忙將話題轉
彎:「哈哈,這家的營養三明治真不錯吃,老闆,我的雞塊怎麼還沒
來?」


  蘇菲並不是因為沒有男友這件事情不開心,她只是不喜歡讓人在
單身這件事情上面做文章,她也曾經轟轟烈烈的愛過,愛的太深,讓
她傷得太重,美麗的蘇菲身旁還有為數不少的追求者,但是對她來說
,那些都只是困難複雜的交際和社交辭令罷了,男人們自討沒趣幾次
之後,紛紛摸著鼻子離開了,蘇菲樂得清閒,享受著單身的自由時光



  代價是,偶爾略感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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