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打什麼啞謎,老兄,我聽不懂啊?」盧恩心中滿是疑惑。


  Tako停下手邊的動作,向盧恩解釋道:「那是我們店裡特有的習
俗,一年前,有個失魂落魄的人來到店裡,他只喝酒,什麼話也不說
。通常我們不會去打擾這一類的客人,因為他們自有傷心往事,來到
酒吧就是想借酒澆愁,店裡雖然吵鬧,但是他們自有一套方式能夠沈
醉於回憶之中。


  那位客人天天都來,久而久之,我便和他攀談,聊上了天。漸漸
的又多了一位傷心人,像是恨不得找個地方訴苦似的,對我們兩個人
滔滔不絕的說出了他的故事。後來,想說故事的人越來越多,於是我
弄了一塊地方讓他們彼此交流,偶爾會有像你這種好奇的客人問,我
就告訴他們其中奧妙。」


  盧恩恍然大悟:「然後就會有新成員加入了說故事的行列?」


  Tako淡淡一笑:「傷心人總是不嫌少。」


  「那一開始的那個人呢,他還是天天來嗎?」盧恩問。


  「那個人不就坐在你旁邊嗎。」Tako眼神往Mike身上瞟。


  「你?」盧恩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唉,死章魚不要提了,他媽的夠丟臉。」Mike顯得相當尷尬。


  「我怎麼從來不知道有這種事?」


  「那時候我們還沒這麼熟,而我一向不喜歡讓人知道我的心事,
除非到了崩潰的臨界點。」


  「現在也是?」


  「依然如此。」


  盧恩看著那一群說故事的人,穿著套裝的女孩子嘴唇動個不停,
正在說話,其他數人或靠著椅背,或雙手支著下顎,以輕鬆的姿勢聆
聽。左側沙發上穿著黑色襯衫的男子指間夾著煙,低頭沈思。吧台內
側的Tako正在和右方兩位女客有說有笑的聊天,那兩位女孩不時朝Mi
ke與盧恩投以好奇的目光。


  樂團結束一曲演奏,吉他手抓起礦泉水猛灌,接著朝Mike的方向
走來。那是一位身材壯碩的男人,短頭髮,穿著無袖上衣露出兩隻筋
肉糾結的手臂,一副剽悍模樣。


  「你怎麼不上來玩一下?」男人搭著Mike的肩,大口乾了Tako送
上的半杯不加冰Vodka。


  「又沒錢給我,幹嘛幫你彈吉他?」Mike笑說。


  盧恩覷見男人頸子後方刺了與他兇惡剽悍的形象相符的圖騰,看
起來像張牙舞爪的黑龍。


  「這小朋友是誰?」男人指著盧恩說。


  「我兄弟。」


  刺青男人提高了聲調笑著:「哇操,幾歲人就懂得稱兄道弟?喂
,小子,砍過人沒有?」


  盧恩一頭霧水,回道:「砍人?」


  男人伸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眼神兇惡:「砍人啊砍人。」


  這時候盧恩直覺想到了當兵時碰見的兇惡上兵那種鄙視嫌惡的眼
神,還有那些嘴裡嚼著檳榔,渾身酒氣的老兵學長。眼前這人給他的
感覺就是如此。


  Mike哈的一聲笑:「幹,聽你在唬爛,砍壁虎差不多啦!砍人勒
,阿泉你以為你是山雞還是浩南喔。」


  「他只是長得一臉凶樣,沒女人敢靠近他所以心理變態了,其實
他是居家宅男,只敢在晚上到PUB騙吃騙喝。」Mike說。


  阿泉瞬間變了一臉和善表情,臉部肌肉好比橡皮糖:「嘿,我跟
你開玩笑的,千萬別在意。我叫阿泉。」


  盧恩與他握了手。


  阿泉對Mike說:「來吧,這麼久沒來店裡,上來solo一首你最拿
手的曲子吧。」


  Mike瞪他一眼,又回頭看了盧恩。


  盧恩聳聳肩,笑說:「這不正是展現我們樂團實力的最佳時機嗎
?」


  「你朋友口氣不小。」阿泉挑著眉,言談中充滿火藥味。


  「呿,麻煩。」Mike搖搖頭,接過了阿泉的電吉他,慢慢的走上
舞台。當Mike踏上舞台的那一刻,全場沉醉的人們似乎都醒了,不約
而同的將目光聚集在這半路殺出的樂團刺客身上。Mike調整吉他背帶
,刷弦試音,他扭了扭脖子,狂妄的掃視台下聽眾。


  眾人都摒息以待,等待著音樂降臨,至少有十秒鐘的時間,吵鬧
無比的PUB因為Mike一個人而寂靜無聲。


  這是他特有的舞台魅力,狂傲不羈的眼神與出類拔萃的樂器技巧
,更難得的是,他打從骨子裡散發出的搖滾硬味。從以前開始,Mike
只要一站上台,眼神掃視了群眾,就能讓人喘不過氣。因為他們都知
道,眼前這個不簡單的傢伙將會為他們帶來最精彩的演出。


  盧恩缺乏這樣的魅力,還沒開始玩樂團之前,他是個凡事畏首畏
尾,連自己喜歡聽搖滾樂也不敢對人說的溫吞男孩。開始樂團生涯之
後,接觸各式各樣的人,那些奔放的樂手,自由自在的生活態度多少
改變了盧恩的想法,也讓他走出了自己的世界。


  但是,在天生的表演者前,他依然還是個平庸至近似無趣的凡人
。所以他羨慕Mike擁有吸引群眾目光的特質,他捫心自問,自己絕無
法做到那種程度,哪怕是一分鐘前才在阿泉面前說了大話。


  盧恩一語不發,靜靜的看著Mike,上一次像這樣看Mike表演,已
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Mike叼著煙,好整以暇的看著台下那些遊魂似的群眾,他們在夜
裡買醉不歸,滿是嗆鼻煙味與震耳欲聾音樂的PUB反倒還更像個家。
對他們來說,生活是一樁無意義的黑白劇,只有在這個空間裡,才能
尋得一點亮眼的色彩。


  就在眾人幾近喘不過氣的時候,Mike嘴角微揚,露出一絲滿意的
微笑,夾著匹克的手指開始快速強力的刷弦。音箱裡爆出了快速的節
奏。


  而場內氣氛像是爆炸前的原子彈,急遽凝結之後轟然炸裂。Mike
演奏的是電吉他solo名曲Miserlou,由傳奇衝浪吉他手DickDale所重
新詮釋的希臘曲子。疾速奔躍的音符像是燃燒竄動的火焰點著了每一
個人的情緒,大聲喝采之後,大家都打起了節拍,場內的情緒也沸騰
到了最高點。唯一沒有動作的人是盧恩,他目不轉睛的看著Mike的演
奏,像是要將此情此情永恆烙印在腦海裡似的。


  「真棒,不是嗎?」Tako將杯中餘酒一飲而盡,雙肘支在吧台上
讚嘆著。「他擁有得天獨厚的才能。」盧恩嘆道。


  Tako說:「這麼厲害的人,也有受傷的時候,真令人百思不解。



  盧恩知道他指的是那群因Mike而開始說故事的人們。群居於PUB
一隅,以簡單的布簾與世隔絕的他們,也只有在這時候才會停止說話
,仔細聆聽台上的演出。


  Mike的演奏在氣氛高漲熱烈的時後嘎然終止,完成了一次漂亮的
演出,但他的臉上卻看不出喜悅,他面色凝重的走下台,拍了盧恩的
肩說:「閃人。」


  Tako叫道:「誒,這麼早就要走?才兩點!」


  「現在不走難道陪你收店啊,靠。」Mike回頭笑道。


  兩人快步走出店外,跳上了Mike的跑車。盧恩不解問道:「怎麼
突然要走了,你還有事?」事實上盧恩很喜歡那間店的氣氛。


  「見到了不想見的人。」Mike嘆了口氣。


  「誰?」


  「不干你的事。」發動跑車,Mike大腳踩下油門,黑色的悍駒如
離弦的箭,在深夜街道上開始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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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velcash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