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突如其來的雷陣雨同樣困擾著這個男人。


  第一聲雷響之前,氣溫還是高的嚇人,盧恩隨身攜帶的手帕都快
成了吸水抹布,雙手一扭就能扭出水來。盧恩屬於很容易流汗的體質
,這也是為什麼他憎恨著夏天。學生時代,盧恩因為太容易流汗而被
同學暱稱為水怪,每次體育課結束之後,他總要喝上一整瓶的礦泉水
才足夠補充流失的水份。


  碰上炎熱的天氣,他只能聊勝於無地隨身攜帶擦汗手帕,以減低
衛生紙的用量。當午後天色轉暗,而耳邊不時傳來陣陣雷響之際,他
似乎在對街看見了一個像是蘇菲的女孩抱著一個紙箱匆匆的躲進騎樓
內。


  他幾乎能夠確定那就是蘇菲了。


  可當他想要走過去打聲招呼的同時,大雨阻擋了他的去路。


  雨勢驚人,盧恩同樣卡在騎樓之間進退兩難,他索性跨上了路旁
的摩托車,遙望著同樣處境的蘇菲。


  「不知道她會不會發現我就在斜對角。」盧恩心想著。


  盧恩站在機車的踏墊上,將身體伸得老直,一會伸懶腰,一會揮
手做運動想引起蘇菲的注意,無奈一切都是徒勞無功。眼前雨勢遮掩
了他的一切舉動,蘇菲連注意到的機會都沒有。


  嘗試了幾次之後盧恩發覺自己像個白癡,身旁一對同樣在騎樓避
雨情侶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對著大街跳上跳下,手足揮舞。


  有時候盧恩會想,自己是不是和蘇菲沒有緣份。


  所謂緣分這種東西,在戀愛關係裡所佔的成分很重,很多年前,
盧恩還沒有認識蘇菲之前,他也曾經喜歡過一個女孩,在還未嘗人事
的青澀年代。


  台北市的高中生在升上二年級時會依學習取向以及導師評估進行
類組分班,盧恩的數學不行,所以被分到了第一類組,主攻社會文史



  那一年他第一次嚐到了初戀的滋味,也第一次體會到,原來喜歡
上一個人,是件如此美好卻又殘酷不堪的事。


  女孩的名字叫品欣,是個才色兼備的女孩子,體育運動方面的表
現也十分突出,每個男人在生命中總有機會碰見一個這樣的女孩子。
對當年的盧恩來說,她就像一個長著兩隻腳的小太陽,走到哪兒都散
發著逼人奪目的光芒。


  品欣高一剛進學校的時候就是個風雲人物,但是那還僅止於羽球
校隊及其球迷之間,高二分組之後,品欣離開了羽球隊,卻轉而加入
了管樂社,當時在學校裡掀起一場不小的風暴。羽球隊的隊長是三年
級的學長,帶領學校的隊伍在各項校際比賽內攻城掠地,擁有彪炳戰
績。


  這樣的男人自然無法坐視品欣這位麾下大將離開球隊,她才升二
年級,還有兩年的時間可以打球,將來隊長的位置也已經預定要交棒
給這個女孩,卻在學長準備卸下隊長職務時突生變故。


  於是羽球隊隊長與球隊教練衝進管樂社社辦興師問罪,他們無法
接受像品欣這樣一個體育運動表現如此傑出的學生,竟然轉換跑道到
管樂社這種靜態的社團,簡直埋沒人才。


  只不過,當隊長與教練聽見品欣吹起薩克斯風的那一刻,他們高
漲的情緒被撫平了,兇惡的面容緩和了下來,緊握著的拳頭也往身後
藏。


  他們在澄紅色的晚霞裡看見了總是綁著馬尾的品欣放下了長髮,
半倚著牆認真而專注的演奏。從金色薩克斯風內流洩而出的樂音時而
厚實溫暖,時而激揚澎湃。隊長目瞪口呆,張著嘴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來。


  一直以來,盧恩都只敢遠遠的望著她,女孩身上散發出來的光芒
太過於強烈,也許只有擁有相同光芒的人,才能夠靠近而不被灼傷吧
。那時,盧恩剛學會上網並且熱衷於每天都更新的星座算命專欄。


  牡羊座的他有時候個性顯得太過於認真而執著,也許這樣的個性
表現在一個領導者身上會使人感到安心,但是盧恩只是班上一個不起
眼,愛讀小說的男生。在高中校園裡,男生體育運動表現的不好,段
考成績又不甚突出的話,就形同宣判了死刑,永遠沒有在校園裡出頭
天的機會。


  雖然盧恩與品欣同班,座位也只隔兩排,教室裡的座位是採取梅
花座形式,男生的周遭會被女生包圍,而女生的周遭就全都是男生的
坐法。


  盧恩很可憐,坐在靠走廊的那一排,右手邊只有掃具櫥櫃,坐在
他左手邊的,是家裡開水生寵物店的阿美。不知道為什麼,阿美對盧
恩非常有興趣,也許是當年的盧恩長得一臉喜歡養魚的臉吧,讓阿美
一見就很有親切感。


  每到下課時間,盧恩有時會待在座位上看黃易的武俠小說,這位
來自香港的作家所創造出的龐大武俠世界,在當年曾經引起一陣風潮
。阿美說:「妳們男生老愛看這種打打殺殺的書,真的會有趣嗎?」


  正專心閱讀的盧恩抬起頭,稍微挪動了眼鏡:「很有趣啊,如果
說這是本無趣的書,像我這種不愛讀書的人又怎能夠專心的看下去呢
?」


  阿美偏著頭,笑說:「好像有那麼一點道理。」


  就這樣過了半年,除了班上少數幾個與盧恩同社團的男生以外,
阿美是他在班上唯一一個能夠正常往來的女性說話對象。


  讀了半年的武俠小說,盧恩逐漸將閱讀範圍擴大到學校圖書館所
能夠尋獲的書籍,熱音社練習結束之後,他總會抽個時間趕在圖書館
關門之前還書借書。


  那一陣子他迷上了泰戈爾的詩集,從圖書館借到了一本民國六零
年代出版的老舊版本,書頁早不堪歲月摧殘而陳舊泛黃。特別的是,
那本獨特的詩集內文旁附有各式各樣字跡寫下的註解,不知道從誰開
始,曾經借過這本書的人,都在上頭留下內心真正的吶喊。


  阿美發現了盧恩手裡捧著一本看似奇特的書,當然發揮了她的八
婆個性追問著盧恩:「哇,沒想到你也會看詩集喔,泰戈爾?那是誰
啊。」阿美的嗓門大,哇的一聲之後,班上便有幾個同學不約而同的
轉頭看向盧恩。


  其中也包括了品欣。


  盧恩的視線才與品欣碰在一起,就羞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連忙
將詩集藏進書包裡。陳品欣從來沒有這樣正眼看過盧恩。女孩的眼神
裡充滿了好奇,也許是對泰戈爾三個字產生了共鳴。


  阿美面帶賊笑的看著盧恩。


  「你……喜歡品欣對吧?」


  「胡…胡說,妳不要亂講,被人家誤會了怎麼辦。」盧恩急忙澄
清。


  「別假了,你以為我都沒有發現嗎?你跟我聊天的時候,視線總
是會不自覺的往後面飄去,除了品欣,你還能看誰。」


  「喜歡品欣又沒什麼大不了的,每一個人都喜歡她,班上每一個
男生都喜歡陳品欣,你又不是最特別的那一個。」阿美說。


  「好啦,我會幫你保守秘密,你們男生真的很幼稚,喜歡又不敢
去講,自以為暗戀很美喔……。」阿美乾笑了幾聲,猛力拍著盧恩的
肩膀。


  週六的下午,班上的同學上完課之後便各自離去,有些回家,有
些前往社團活動。盧恩上完最後一節數學課便趕忙到了社辦,打從那
一天起,阿美與他之間的對話變得少了。


  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是待在教室裡與阿美之間的尷尬氣氛讓
他難以忍受,那種場面就像是不定時炸彈,永遠不知道沈默中的阿美
會何時發難。


  那本詩集已經歸還圖書館,盧恩熟讀了三次,也親筆寫下了一些
自己的感想。只是與不知多久以前的學長學姐比較起來,盧恩的文筆
就顯得稚嫩無比。


  那是一句富含哲理的詩句:Wereadtheworldwrongandsaythatitd
eceivesus。


  盧恩一直在社辦待到傍晚,抱著一把木吉他練指法,盧恩彈吉他
的技巧在同儕之間已經算是較為突出的了,但他總覺得自己的技巧還
尚須精進。這種想法一直到多年以後,他碰上了真正的天才也依然未
曾改變。


  他彈的是不插電版的HotelCalifornia。


  這是一首很容易就能引發心中共鳴,使樂手沈醉於其中的曲子。


  同伴們一個接著一個離開,社辦裡只留下盧恩以及溫暖的斜陽,
最後一位離開社辦的同學貼心的為盧恩開了一盞燈,秋天的傍晚暗的
很快,也許五分鐘之後,夕陽就會消失。


  盧恩無意識的哼著歌,那些繞口的英文歌詞他從國中就倒背如流
,哪怕是到現在還不懂得歌詞內容涵意,他還是能將歌唱的很有感覺



  陶然於音樂演奏裡,盧恩像是陷入了一場軟綿綿的夢境,只有在
音樂中,他才會不顯得羞澀內向,能夠將真實的情感用音符表達出來
。一曲演奏結束,本應該只有盧恩獨自一人的社辦裡響起了掌聲,盧
恩緩緩的睜開眼睛,卻看見了令他萬分意外的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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