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前還遍佈天空的烏雲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難以忍受的
悶熱,路面上的積水化為水蒸氣,將整個城市變成一個巨大的蒸汽室
。盧恩的目的地是練團室,還沒到達,卻流了彷如五公里長跑的汗量



  一陣氣悶,盧恩忍不住走進路旁的便利商店拿了罐冰涼的啤酒,
以前他很少在路上買啤酒喝,也許是因為想了前些日子DF的演唱會後
與蘇菲重逢的那個夜晚,蘇菲遞給他的,喝了一口的冰啤酒,指尖至
今還留著觸感。


  盧恩和這路上與他擦身而過的所有年輕人都一樣,擁有一個小小
的夢想,卻擁抱著更大的徬徨,他們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什麼,卻不了
解未來他們會做什麼。於是不確定感日日增幅擴大,變成了一種集體
的心靈恐慌。除了最親密的朋友或伴侶,沒有人會對別人說出自己對
於未來的疑慮,想毫法無傷的在這爾虞我詐的社會中生存,畢竟還是
需要一點偽裝。


  虛張聲勢是個好辦法,其實不會有人特地去揭穿你的假面具,那
必須要付出相當的代價,例如將自己最真實的一面袒露在陽光之下。


  Mike撥了電話來,說是今晚臨時被pub的主人找去幫手,原本預
定表演的樂團出了車禍,晚上沒辦法去練團了。


  盧恩笑說,那我也去助你一臂之力,不知道Mike大人嫌不嫌棄?


  「你能來那是最好了,省的我一個人台前台後兩頭忙。」Mike的
聲音顯得相當鎮定,像他這樣優秀的人,似乎從來不會感到無助與慌
張。


  品欣也是這種人,屬於天才型的那一類人。


  念頭一轉,盧恩跳上計程車往LOST的方向去,也許小球和阿砲早
就在那摩拳擦掌的準備妥當了,樂團已經許久沒在眾人面前演出,也
許今晚來不及預先排練,頂多只能整理出幾首熟練的曲目表演,但盧
恩深信這只是個信手拈來的簡單任務。


  就憑那幾個人的實力,絕對沒有問題的。


  他們是懷才不遇的千里馬,今晚就要躍上舞台發足飛騰。


  難得的機會就在眼前,盧恩怎能不愈發興奮,搭計程車的路上他
撥了蘇菲的電話,等待撥通的同時,腦子裡飛快運轉著該如何邀約蘇
菲參與今晚的盛會,至少對盧恩而言,他已經將之期待成了一個盛會



  還沒想到什麼恰當的理由,電話突然接通了,盧恩聽見了蘇菲疲
憊的聲音。


  「怎麼突然打給我?」聽起來有些不耐煩,也許是前陣子在她家
裡不甚愉快的經驗讓蘇菲至今還心有芥蒂。


  盧恩哪有空閒去管這麼多,鼓足了勇氣開口不停的說:「等一下
,大約十點半左右,在復興南路的PUB有演出的機會,我想問…喔不
,是Mike想問妳有沒有空,想不想來表演。畢竟妳現在是我們樂團的
一員,那邊是個常駐樂團專業演出的場地,還蠻…蠻不錯的,我想妳
應該會喜歡才是。」


  等了半晌沒聽見蘇菲的回應,通話中的電磁聲響在盧恩的耳殼中
迴繞,大約過了十幾秒,他才聽見蘇菲悠然的吐了一口氣,用很安靜
的聲調說。


  「也許下次吧,我累了。」


  雖來的突然,卻是個不令人意外的答覆。


  盧恩喔了一聲,蘇菲便迫不及待的掛了電話,讓他有些受傷,彷
彿接他的電話是件痛苦的事情,意料之外的冰涼夜晚,盧恩的心比北
極更寒冷。


  鼓起勇氣之後慘遭拒絕本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是蘇菲那
種漫不經心,可有可無的態度使盧恩氣結。他不知道這個女人究竟在
拿什麼翹,憑著一張漂亮臉蛋就能把男人玩弄於鼓掌之間嗎?


  他甚至有股衝動,想叫計程車掉頭直衝蘇菲家,將她像隻小雞般
揪下來問個清楚明白。無端受氣確實不怎麼好受,但他惦記著今晚的
表演,還是決定暫且按奈下這股脾氣,等以後有機會時再與蘇菲好好
溝通。


  還沒七點,盧恩就穿越了冒著熱氣,昏昏沉沉卻又蠢蠢欲動的台
北街頭來到LOST門口,上次他站在這裡是已過午夜的凌晨一點鐘。現
在的時間似乎稍嫌早了點,LOST那張富有後現代文化氣息的綠色木門
還未敞開,騎樓間被各式各樣的攤販佔據著,叫賣不知在哪兒生產的
仿製名牌皮包與布料粗劣的洋裝。


  還沒下樓,盧恩就看見Mike推開木門走出,在街邊點了一支煙,
有些黯然的抽著。他抽煙的姿態引起幾個在攤販前挑看首飾的女孩們
注意,桃花眼兒不時往他身上瞟。


  Mike真有那麼一種迷人的姿態,略瘦卻相當精實的體格,穿上油
亮的皮衣儼然就是個十足的搖滾浪子,那種不屑一顧的冷酷眼神足以
迷倒多少未經世事的少女。雖然Mike從不這麼做,打從盧恩認識他以
來,不曾見過Mike與女人打交道。


  今夜Mike的眼神讓盧恩想起了一種東西,深藏在北極海的最底處
,萬年以前的海水凝結而成,湛藍色的玄冰。千萬年來映著天空的顏
色,於是染成了動懾心神的藍,寒氣森森,難以靠近。


  「嘿。」盧恩在那群女孩的目視下走到Mike身旁,承接了那些豔
羨的眼神,飄飄然的有種虛榮感。


  「你來早了。」Mike頭也不抬,叼著菸看著自己的靴子。


  「店主安排了兩段表演,我們是第二段壓場,前面有個女人要演
奏Jazz。」


  「那不是剛好嗎?還有點時間可以準備。」盧恩喜道。


  Mike看他一眼,搖頭說:「哪裡需要準備,不過是個串場的表演
,把平常練團的曲子彈個幾首,撐過一個小時,今晚就有免錢的酒可
以喝。」


  「阿砲他們沒來?」盧恩失望極了,今晚的場面與他想像的差異
甚大,就像滿懷期待的站上舞台,而台下的觀眾卻悉奚落落,對台上
的表演也不怎麼關心,嘰嘰喳喳的交頭接耳說話,不顧忌台上表演者
的感受那樣。


  「沒找他們,人太多麻煩。況且阿砲太吵,不適合這裡。」Mike
說。


  「喂!我們是搖滾樂團吧?不吵怎麼搖滾,這是最基本的精神吧
?」盧恩不滿的說著。


  Mike哈哈笑說:「媽的,團裡最溫吞的人就是你,還敢大放闕詞
,想把蘇非就放膽去追,媽的像個婆娘婆婆媽媽的,你不知道我在背
後看你那副想獻殷勤又怕遭到拒絕的死樣子看得很難過嗎?」


  「這……。」Mike的話刺得盧恩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Mike深吸一口煙並將剩餘的半截擲進了一旁的煙灰桶裡,「先進
來吧,也許喝杯酒待會上台比較不會緊張。」


  「你也會緊張?」盧恩乾笑道。


  「我說的是你。緊張大師。」Mike對盧恩說的話總是不留情面,
他們相交甚久,盧恩早就習慣了他這種話中帶刺的說話方式。


  隨著Mike往裡頭走,迎面而來的涼氣吹散了溽暑的夏意,店還沒
開張,舞台上正有許多人忙著架設音響與管線,做最後的準備工作。
光頭酒保Tako見到盧恩,高興的用滿是奇特刺青圖騰的手臂擁抱了他



  「今天有兩位大師助陣,想必表演不會開天窗了。阿泉他們也真
夠倒楣,說是被一台搶快的卡車給撞了,車頭全毀,連阿泉這麼粗勇
的體格都得住院一個月。」


  「這麼嚴重的傷!」盧恩咋舌。


  「腿斷了,還好不是斷手,否則他只能去當口足畫家啦。」Tako
像是沒事人似的哈哈大笑,Mike則是倒了半杯加了冰球的伏特加一飲
而盡。


  Mike輕吐了一口氣,凍寒的酒意滲進了毛細孔,蔓延在每一吋的
肌膚之上,這裡的酒與其他的夜店有所不同,他特別喜歡這裡的Finl
andia,一種來自極北之地芬蘭的純淨烈酒。


  「不是我在蓋的,今天晚上表演上半場的那個女生有夠漂亮,氣
質像明星一樣。你們兩個王老六今晚可有福了。」Tako嘿嘿笑道。


  「看見美女你還不先上了嗎,怎麼可能輪的到我們?」盧恩試圖
用言語打入Tako與Mike之間的奇妙氛圍,卻沒想到自作聰明的結果是
又說錯了話。


  Mike像是快要睡著似的,趴在吧台上喃喃自語:「他老小子又不
喜歡女人,再漂亮的馬子也與他無干。」Tako雄偉的身軀突然貼近盧
恩,往他屁股抓了一把,笑說:「我喜歡你這種的。」


  盧恩嚇得哇哇大叫,連退了幾步:「Tako哥,我我我可沒這種癖
好。」


  「逗你的啦,你真的很純呦,像個高中剛畢業的大男生似的。」


  負責上半場演出的女人似乎準備好了,從後台走出,拿著一把樸
實的薩克斯風,嘴唇含著吹嘴試了幾個音,引起盧恩和Mike的注意。
是個燙著波浪捲髮,身穿黑色小禮服的女人。


  女人的身材玲瓏有致,站在台上自信心十足,渾身散發著專業表
演者的氣勢。這種自信心正是盧恩身上最缺乏的元素,他一直沒有察
覺,自己侷限於地下樂團四個字的框框裡,還抱持著學生時代的那種
玩試心態。他看著女人被長髮遮掩的臉龐,像是被吸去了靈魂,目不
轉睛的瞧了好久。


  「怎麼,我沒說錯吧,等會你就知道她有多棒。」Tako試探性的
頂了頂盧恩。


  盧恩全然沒有反應,他看女人看得出神,那優雅的姿態,像一叢
黑色的薔薇,帶著尖銳的細刺,危險卻又如此誘人。


  盧恩終於知道了,女人給他的感覺像是無聲靜謐的夜天光,不似
銀月的黑夜極光,身處極地荒原時抬頭看見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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