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進這間豪宅半個月了,房子太大,裝潢太美,而且最重要的是
每天都有一位老婦人固定來打掃房間,收拾垃圾。她頭髮灰白,滿臉
皺紋又面無表情,逕自開了門進來也一聲不吭。那天蘇菲穿得清涼,
躺在名牌沙發上看電視,突然聽見開門聲,老婦人探頭進來,著實把
她嚇得七葷八素魂不復體。


  還以為見鬼了呢。


  老婦人看了蘇菲一眼,只淡淡地嘆了口氣,也不多問什麼,繫起
圍裙開始打掃工作。


  蘇菲見他忙進忙出,自己也渾身不自在,彷彿是被下人伺候地服
服貼貼的少奶奶,像她這種走投無路的窮鬼,豈不像是麻雀飛上枝頭
變鳳凰?她可不想這樣,老婦人拿著垃圾袋從廚房走出來,蘇菲便衝
上前去,伸手要拿垃圾袋。


  老婦人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悶聲說:「妳要做什麼?



  「那個……阿姨,我幫你去倒垃圾。」蘇菲說的有點羞赧,細聲
細氣的,與平常的大嗓門全然不同。


  「不用了,妳是修捷的客人,怎麼能讓妳做這種事?」老婦人緩
緩搖頭,又將手縮了回去。


  「修捷?」蘇菲滿臉問號,她可沒聽過這號人物。


  「除了帶你來這兒的那個人,還會有誰嗎?」老婦人嘆了口氣,
看她鬱鬱寡歡的樣子,讓蘇菲更是大起疑竇。


  也就是說,MIKE的本名叫做修捷,仔細想想,自己認識他幾個月
了,卻連他姓什麼都不曉得。


  那個男人於她是如此親近,卻又無比陌生,蘇菲放膽去依賴他,
受他照顧,而這個人究竟幾歲又叫什麼名字,就像五里迷霧,此情此
景顯得夢幻而不切真實。


  「老實說,我只知道他叫MIKE,也一直以MIKE稱呼他。」蘇菲搔
搔頭,想像著男人的容貌,腦海中英俊面貌與挺拔的五官怎麼也沒辦
法浮現,他瘦長的身段只到頸部,而頸部以上出現了四個黑色方正的
英文字母,MIKE。


  她突地想起過去工作時曾經聯繫過的幾個科技公司業務,電話中
對談總以英文名字相稱,蘇菲的英文名字就叫Sofia,簡單明瞭,而
那些喚作Jack、Andy、Ruby、Anderson、Mandy的男男女女,早已記
不起樣貌了,或許真的碰上了面,還會兜錯英文名呢。


  蘇菲很不喜歡這樣叫人,其實所有會讓她覺得彆扭的事情,這女
孩全都不喜歡。


  老婦人咳嗽一聲:「以前他帶回來的女孩子,也不全知道他叫什
麼名字,這是很正常的事。」


  「啊?」蘇菲睜大了眼,「怎麼,他很常帶女孩子回家嗎?」


  「我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修捷會不高興,我還是別說話了。」
老婦人微微一笑。


  富含深意的微笑讓蘇菲弄不清楚了,難道MIKE對每個女孩都能這
麼體貼,他老爸給他的這間漂亮房子,是拿來金屋藏嬌用的嗎?還是
說,那個一身傲骨的男人,對自己說的全都是假話?若真是如此,以
他的聰明才智,深沈城府,又怎可能沒有事先安排好一切,會放任這
清潔婦人亂說話?


  蘇菲的腦袋沒辦法想那麼複雜的事情,思緒轉到一半,腦筋就像
泡爛的麵,稠的化不開了。


  她不顧老婦人的反對,強行要了垃圾袋下樓去,等垃圾車時蘇菲
心裡有種愁緒反覆回轉,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會如此在意,MIKE是
怎樣的人又如何,跟她有任何關係嗎?一個連真實姓名都不曉得的男
人,蘇菲和他只是普通朋友,極其普通的借宿關係,一點都不特別。


  夜深藍,而社區內的燈火耀眼好似星光,漫步於中庭花園裡,有
種如夢似幻的錯覺,她已在這裡住了半個月,還不能習慣高級住宅的
氛圍。


  周遭的人看上去都像是打扮的光鮮亮麗的菁英份子,擁有令人稱
羨的收入和地位,自然而然地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


  而自己只是個職場逃兵,在社會上迷失了方向,又放棄了努力,
這樣的自己真的能夠留在這裡嗎?


  這個華美的殿堂,不是上帝建造給成功者的居城嗎?


  她仰頭看著高樓上的閃光,內心複雜錯亂,如果MIKE沒有伸出援
手,現在的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回到老家受父母白眼,也許連妹妹也會看不起自己,辜負了父母
親的期待,選擇上台北打拼,卻縮著尾巴,像隻鬥敗的狗逃回家裡,
這也不是蘇菲想要的結果。


  接受MIKE的幫助,只是為了讓迷惘的自己有個喘口氣的空間,休
息一陣子,才能儲蓄繼續努力的能量。以前,她一邊上班,一邊玩樂
團,全身充滿期望與動力,年輕就是她的本錢,她有用之不盡的體力
和漂亮的外貌,人生,應該更順遂一點才是。


  十幾分鐘的散步,蘇菲想了很多事情,但是還有一件事讓她不明
白。


  MIKE究竟是怎麼看自己的?


  那時,她情不自禁的吻了他,因為他冷靜而銳利的眼神像極了她
的前男友。


  蘇菲的初戀。


  後來在他們兩人沐浴在金色的晨曦之下,陽光消融了覆於男人身
上的冰雪,也許那一刻,MIKE真的動了感情。


  如果男人對每個女孩都能如此溫柔,蘇菲心裡不免有些妒意,她
私心的希望,MIKE只對她一人這麼特別。


  那怕是她們之間什麼都不是。


  連是不是好朋友關係,都還得商榷再三。


  蘇菲漫步上樓,回到那間夢幻城堡裡,站在門口卻聽見裡頭傳出
木吉他的曲調。


  那曲調輕柔飄逸,洋溢著春風般溫暖的情感,蘇菲認得這首歌,
那是很多年前她剛開始學吉他時老師曾經教過的一首曲子──南屏晚
鐘。


  她輕輕的開了門,見到MIKE坐在沙發中央,手裡握著木吉他,向
蘇菲一笑。原來這個男人真的會笑,且是這般溫柔的笑。


  他繼續彈著曲子,輕快又俏皮的曲調,其中加入了許多MIKE自己
的即興巧思,讓這首老歌聽來柔和輕快,蘇菲哼著歌,以優美的嗓音
隨著MIKE的旋律就這麼在客廳來了一場爵士演奏。歌聲略屬中音的蘇
菲唱起爵士風格的歌曲再適合也不過了,有點疲憊慵懶的聲音,清靈
透徹的擊中了MIKE的心弦。


  「我們坐在沙發上又彈又唱,這真的是名符其實的沙發音樂了。
」MIKE笑說。


  「你怎麼會突然跑過來?」蘇菲問。


  「這是我家,我愛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他說。


  「我是女生耶,你把房子借給我,起碼尊重一下我的隱私。」女
孩調皮的說,其實這不是她的本意,她見到MIKE的同時,內心甚至歡
欣鼓舞,才隨著他唱了一首歌。


  「只要妳別不穿衣服在客廳跑來跑去,我什麼時候來又有什麼關
係。」MIKE淡淡的說。


  「喔~所以你想看我不穿衣服的樣子,今天晚上才會突然衝過來
對吧,你這個色鬼。」


  MIKE聞言楞了一秒,目光直視著僅著短衣短褲的蘇菲,穠纖合度
的體態,隻手一握的腰擺,筆直細長的美腿,無一不是男人心中夢寐
以求的女人典型。他不閃不避的模樣讓蘇菲有點害怕了,以前盧恩也
曾與她靠得這麼近,但盧恩不會賦予她如此強烈的壓迫感,MIKE就像
草原上的獵食者,藏身於下風處俟機而動。


  「好啦,我開玩笑的,你不要在意啦。」深怕MIKE誤會,蘇菲連
忙撇清。


  「唉。」


  「嘆什麼氣?」


  「妳這女人,真的很調皮,如果我真的想對妳怎麼樣,不會等到
今天才下手。就算想逗我好玩,也請你看看場合跟對象。」他竟像顆
洩了氣的皮球,不似以往總會與蘇菲反唇相譏。


  「我今天,是來跟妳道別的。」然後,他說出了令人意外的話語



  「我的父親生了重病,所以我必須趕往大陸一趟,什麼時候才能
回來,我也不確定。」


  「房子妳就繼續住吧,不用付房租,妳放心。」他苦笑。


  蘇菲愕然,美麗的臉龐像石膏蠟像般凝結,從沒想到這一天會來
的這麼快。


  她還來不及確認自己對他的情感,他就必須離開了。


  「我……。」


  「什麼事?」MIKE表情平和,也許歷經了巨大的掙扎,才讓心情
歸於寧靜。也才能用這樣的態度,輕鬆的向蘇菲告別。


  無論他是多麼的仇恨剝奪他自由的父親,血緣終究是不可抹滅的
羈絆。


  「你什麼時候要走?」情急之下蘇菲不自覺拉著他的手。


  「三天後的機位。」


  「但是……」突如其來滿溢的情緒讓蘇菲急得快哭出聲音,她還
有好多話想跟他說,此刻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妳今天怪怪的喔。」MIKE輕撫她的臉。


  「我沒有!」她鼓著雙頰氣道。


  「我要走了,今天想去LOST晃一晃,順便跟Tako盧恩他們說再見
。」男人倏地起身,一如往常的俐落。


  蘇菲還拉著他的手。


  「又怎麼啦?有話就說啊?」他搖頭苦笑,怎麼那個帶點瘋狂的
野女孩,今天卻變成了文靜羞澀的少女似的。


  「可是我……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你就要走了。」蘇菲漲紅
了臉,用力說出這兩句話。


  男人先是一愣,隨後捧腹大笑,這一笑讓蘇菲的臉更紅了。


  「哈哈……對不起,妳的問題實在是太妙了。」


  「我叫鄭修捷,鄭修捷的鄭,鄭修捷的修,鄭修捷的捷。」


  蘇菲再也忍受不住,MIKE來去如風,帶走的是她心中的寂寞,卻
留給她一個難以填補的巨大空隙。


  她撞進MIKE懷裡,抽抽噎噎的哭泣。


  「你說那……那個不是廢話嗎……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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