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台北街頭,空氣灰濛濛的,二十四小時不斷從汽機車炙燙
的排氣管中送出的劇毒廢棄瀰漫在大街小巷之間。聳天的高樓夾弄間
,危險就像傳染病,隨著陰溝裡的老鼠跳出而迅速蔓延。


凌晨一點半,這條街上還是燈火通明,我和小汪走在婉祈身後,
左張右望的看著往來行人,各個都是面目不善的樣子。


世界上的每個城市都會有這麼一條街,聚集了汙穢和罪惡,卻又
是夜生活最為繁華的地方,幾個穿著白背心,露出紋滿刺青手臂的男
子與我們擦身而過,以挑釁的眼神注視著我。


我們一行人緩慢的往前走,也許是我和婉祈身上禮服太過引人注
目了,不管是通宵營業的攤商,或是附近喝的醉醺醺的酒客都注意到
了我們一行。


「妳確定蔣傑剛才是往這兒走嗎?」我問婉祈。


「他車子停下後就步行彎進了這條街,也許是想喝酒解悶吧。」
婉祈說道。


街上到處掛滿了紅綠顏色的霓虹招牌,這一區是台北著名的夜店
區,各式酒吧與PUB林立,不夜城的繁華核心,就算已臻深夜還是人
潮如流,想找到穿著黑西裝的蔣隊長說真的不忒是大海撈針,非常困
難。


至於我們為什麼會連禮服都來不及換下就匆匆忙忙的到了這裡,
原因還是因為沛姊。


沛姊騎著那台幽靈機車火速逃離父親許立文的豪宅之後,蔣傑便
始終魂不守舍,整個人像是個空殼子似的,自己坐在擠滿名貴跑車的
停車場外,望著台北市的夜景抽煙發楞,叫他也不理會人。


我們沒想到素來自律甚嚴,心思縝密的蔣傑會因聽見沛姊即將結
婚的喜訊而遭受如此嚴重打擊。


我擔心他的狀況,便和小汪婉祈一路尾隨他下山到了這裡。


雖然我和蔣傑及沛姊共事一段時間了,但仔細想想,除了在警隊
裡聽過的一些傳說外,其實我對他們兩人知之甚少。蔣傑和沛姊之間
有怎樣的情感糾葛,他們又一起經歷過多少驚心動魄的戰鬥,我們全
然在狀況外。


蔣傑是小汪的上司,但是就連小汪也說:「他從來不說自己的事
,平常跟工作狂一樣,也沒見過他的家人,只知道他一個人住,不過
常常睡在辦公室。」


「也許蔣隊長是個以工作為依歸的男人。」婉祈從心理學的角度
來分析他。


「我在想,也許蔣隊長並不是個我們印象中的鋼鐵漢子,本來按
理來說就沒有人能將自己的心智磨練成冷酷且毫不留情的模樣。人心
是肉作的,每個人的心裡一定都有一塊最為脆弱柔軟的地方,只是蔣
隊長把弱點隱藏的很好,而圍繞在他身邊的人們全都沒發覺罷了。」


「的確,我從來沒看過隊長這麼落寞的樣子。」小汪尋思道。


我嘆了口氣,一瞬間,想起了很多事情:「沒辦法吧,我們從事
的是最危險的工作,每天都在第一線面對最凶惡的罪犯,甚至還有些
不能被稱為人的怪物,在這種情況下,抱持著太過天真的想法可是會
喪命的。」


「蔣隊長在前面。」婉祈驚呼一聲,前方轉角處一間酒吧外站著
數位酒客,而蔣傑正穿越那些人往店裡走去。


那是一間裝潢雅緻,氛圍溫和的美式鄉村酒吧,蔣傑前腳剛進,
我們三人便後腳跟到,一進店門便看見一張司諾克球桌,兩位身材高
大的外籍人士一邊談笑一邊比賽英式司諾克撞球。


走進酒吧內只見櫃檯旁零落站了幾名穿著時髦的男女,似乎沒人
對我們感興趣似的,一路上被特異的目光看習慣了,竟反過來有點不
適應的感覺。


「隊長呢?剛才看他走進來,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人影?」小汪四
處張望,昏暗的酒吧裡確實看不見類似蔣傑的身影。


這時候,我突然一陣沉重的壓力將我壓得喘不過氣來,就像一柄
尖刀在心窩裡鑽動似的,從身後傳來巨大的壓迫感。


我霍地轉身,赫然看見蔣傑鐵青著臉站在我身後,他冷冷說道:
「你們三個在幹什麼?」


「跟蹤你啊。」婉祈天真地說道,絲毫不顧我在一旁猛打暗號。


「妳們三個小毛頭在我後面鬼鬼祟祟,我難道還會不曉得嗎?」
蔣傑冷峻如北國寒冬的氣勢僅一瞬間便消散無蹤,他垂頭喪氣的往店
深處走去,挑了一個看似老位置的包廂,奇妙的是,酒保也像是跟他
熟識已久,並沒有開口詢問點單的問題。


「還有位置耶。」我低聲說。


「要坐進去嗎?」小汪神色惶恐,我們三人之中就數他最怕蔣隊
長。


婉祈天不怕地不怕,溫婉一笑道:「我們不就是為了跟他聊聊才
跟過來的嗎?」接著她轉頭說:「請給我一杯Bloody Mary。」


血腥瑪麗,鮮紅的血色雞尾酒,美國頒佈禁酒令期間曾經在地下
酒吧風行過一陣子,若是沛姊點這杯飲料,我會覺得人如其名,酒如
其性,但個性溫柔婉約的婉祈點血腥瑪麗,卻讓我意外的看見了她不
同以往的一面。


蔣傑看了她一眼,笑道:「小沛也常在這裡點Bloody Mary,妳
來過這家店?」


婉祈神祕一笑,「學生時代曾經來過。」其實,從另一個角度來
看,從事解剖化驗工作的婉祈,才真正是實質意義上的Bloody Mary。


「小寒要喝什麼?」


「我……我喝檸檬汁就好了。」老實說,酒單上那些看起來迷人
夢幻的酒名我全都沒喝過,但每一種酒的由來跟歷史卻清楚了解。


因為以前我是個書呆子,為了不在朋友面前漏氣,曾經認真研究
過一陣子。


蔣傑點起了菸,那味道似乎和平常不一樣。


「巴哈馬的雪茄?」小汪驚道。


「我寄放在店裡的,只有在這兒才能抽得到。」蔣傑欣然一笑。


「隊長,我也要!」小汪就像發現了寶藏般興奮。


低調昏暗的燈光下,蔣傑深刻的臉部線條映出了他內心的寂寞,
我心想該回到正題,卻又不能那麼單刀直入,正想找個藉口開頭,沒
想到婉祈倒是先說了。


「蔣隊長,今天沛姊好美喔,沒想到她真的出身於富豪世家。」


蔣傑臉上泛起了難得的微笑:「跟她一起工作這麼多年,還是第
一次看見她穿旗袍。小沛父親的開明世間少有,就連我也曾經要求小
沛轉調內勤,因為那個人做事情實在太衝動了。」


我拼命點頭:「我能理解,沛姊只要一到氣頭上就什麼都不管了
。」回想起飛車追逐的那晚,真是心有餘悸,這條命能留到現在都是
菩薩保佑。


幾杯烈酒下肚,蔣傑的話匣子似乎也打開了,滔滔不絕說著關於
沛姊的事情。


「我跟妳們說,小沛以前真的很有趣,她剛到警隊來的時候還一
臉生澀,跟前跟後的,什麼事情都能讓她緊張個半死。」蔣傑紅著臉
笑說。


「但是,會讓她個性變得如此衝動……其實都是因為那個人……
」蔣傑仰頭望著天花板。


「哪個人?」我們三人齊聲問道。


蔣傑沉吟半晌。


「一個,她也許永遠忘不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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