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月歌 第一回

　　漁舟唱晚，雁陣驚寒，三月天。

　 南方早已春曉花開，綠意蓬然的此刻，連雲莊外仍是遍地
銀白。河上白煙裊裊，燈火昏黃，舟夫捧著熱騰騰的稀飯大快
朵頤，剛上鉤的魚兒成了最下飯的好菜。

　　山東滄海連雲莊今日熱鬧非凡，老爺子余肅鴻端座大廳之
中，舉著小杯拈鬚微笑。

　　余老爺子旁側坐著一人，隔著小凳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桌上
的棋盤，棋盤乃黑壇木製成，以白銀鑲下格線，看來氣派非凡
。

　　此人年紀四十上下，臉色白皙，眼神銳利。

　　余肅鴻舉杯飲下薄酒，左手提起棋盤上一隻馬棋放在右側
斜角第五位之上。

　　「葉兄，馬步躍軍，伏了你的鼠兵，此局是你輸了。」

　　臉色白皙的男子正是當今武林號稱天下劍派正宗的霧邈青
嵩樓弟子，木雁和，作客連雲莊的同時，與左老爺子下了幾盤
十二戰棋，卻不料落得四戰皆墨的下場。

　　木雁和笑道：「老爺子這套十二戰棋別創蹊徑，創意驚人
，晚輩佩服。」

　　棋盤上二十四隻棋子，以黑壇木精雕成兩套十二生肖形象
，作工細膩，華美無方。

　　須知黑檀木木質奇硬無比，樹齡若達百年以上，則尋常刀
劍莫之奈何，連個缺口也砍不開來，何況是將黑檀木細加雕刻
，這一套棋盤價值連城，是余肅鴻晚年聊以自娛之物。

　　余肅鴻仿自傳統象棋玩法，自創了十二戰棋，鼠牛虎兔龍
蛇馬羊猴雞狗豬各自相生相剋，行軍走棋千變萬化，自有一番
奇妙道理。

　　木雁和雖然譽為霧邈青嵩樓第二把交椅，江湖上名頭甚著
，此刻卻也不得不伏首稱臣，敗在余老爺子手下。

　　余肅鴻讓下人收了棋盤，斟了酒，向木雁和說道：「木兄
乃百年難得稀客，卻不料今日吾兒身有要事，不能面迎，還望
木兄見諒。」

　　木雁和舉起酒杯向余肅鴻示了意，隨即一口飲盡，吐了口
濁氣，說道：「老爺子言重了！敝派五日前派弟子將什麼勞什
子密函送到我的手中，也甭看裡頭寫了些什麼，肯定是掌門師
兄又有要是相商，才這麼巴著弟子星夜兼程將帖子送到我的手
上，想在下費了多大功夫才能暫時脫離江湖的恩恩怨怨，什麼
也不管的在長江上漁歌高唱。這掌門師兄卻連幾天的好日子也
不讓我過，說不得，還不是為了與岳陽觀的劍宗之爭。」

　　余肅鴻避世已久，聽了木雁和這一番話，心中不禁大興感
嘆：「木兄說的是，以木兄一身傲視武林的絕藝也還感到疲累
，老朽感同身受。」

　　木雁和說道：「老爺子言重了，在下這點微不足道的幾下
把式如何在老爺子面前演得開來，只不過掌門師兄抬舉，在每
年三月十五比劍之際，總要我上陣與岳陽觀那一夥人比畫比畫
。」

　　余肅鴻哈哈笑道：「青嵩樓一日有你，岳陽觀難爭劍派第
一。」

　　木雁和舉杯敬道：「過獎過獎！再乾一杯！」

　　這日，三月十三，距離江湖上兩大劍派一年一度的比試只
剩兩天。

　　月榭憑欄，飛凌飄邈，微涼的春意吹的心寒，青年不自覺
的拉緊了袍子，抬頭望望澄黃光亮的圓月，喃喃道：「三月十
五，就到了。」

　　山道崎嶇難行，幾步便有巨石攔路，右側為千呎高壁，左
側為萬丈深淵，一步稍有差池，便可能落得屍骨無存。

　　青年狀似急迫，在嶙峋亂石遍佈的蜿蜒小徑飛奔而行。越
過了這山，便是黃山腳下，青年一躍越過了座足有兩人高，如
同小山般的巨石，前方道路便已不那麼崎嶇難行。

　　那青年呼了口氣，放下背負著的布囊，拿出竹筒飲了一口
水，望著雲霧飄渺，白茫點點的山尖喃喃道：「兩天越了兩座
山，師尊交代這任務可也不輕鬆哪。徹夜趕路也虧了我年輕力
壯，否則還有誰能走過這段鬼路？」

　　當下月黃星稀，四周別說鳥叫，連蟲鳴也沒有半響，靜謐
之中只聽得到自個兒的喘氣聲。那青年想到一個鬼字，突地心
裡一跳，心想：「這兒怎生如此陰森恐怖，唉呀，莫要讓我碰
上山逍鬼魅才好，前兩日才聽周大嬸說他姪子三更過崗給鬼迷
了心竅，十天半個月也好不了。我卻在荒山野嶺裡趕了兩天的
路，怪怪，還是趕緊下山的好。」

　　青年越想越是驚惶，腳下不免加快步伐，道路越是寬暢，
心頭便越是安心。那青年輕功雖好，膽子卻沒幾兩重，待到得
山腳下，已是破曉時分，朝陽初現，灑下遍地曙光。

　　青年氣喘吁吁，蒼白的臉上透出一抹紅潤，心想：「終於
下了山，師尊交付的字卷裡提到，黃山腳下便有個鄭家集，我
可以在哪兒小歇片刻，可這鄭家集又在哪兒啊？」

　　放眼望去，細草疏林，前方草皮中有一條彎彎曲曲，給人
踩平的小路，是條獵徑。這青年心想：「順著獵人的路，或許
便能走到村落吧。」

　　陽光刺眼，那青年只低著頭躲避日照，腳下快步而行。

　　再過兩天便是一年一度的『雲台之會』江湖上最負盛名的
兩大劍派，冀北之巔『霧邈青嵩樓』與江蘇道門『岳陽觀』每
到三月十三約定於雲台山濤館，門下弟子比劍試武，一較長短
。

　　然而，兩劍派威名甚著，本來單純的劍術交流，卻也引來
江湖上大大小小門派的關注，在三月十三這天紛紛派人前往雲
台觀看比試，長久而之，慢慢的成了武林中一大盛事。便是兩
劍派掌門人，當年訂約之時也始料未及。

　　『天下第一』本是武林中人各個亟欲追求的名號，然而第
一只得一人，非是武功才智身份地位皆臻上乘者不能爭此封稱
。

　　岳陽觀與霧緲青嵩樓在中土武林各執一方牛耳，武功各擅
勝場，尤以劍法更有獨到之處。江湖人言道：「拳不出少林；
劍不出岳陽」意為拳頭上的功夫以少林為尊，而這劍法中的要
義，便以岳陽觀為泰斗。

　　霧緲青嵩樓人稱天下第一樓，建於冀北高山深處。地處險
惡形勢高峻，尋常人物一生也難以窺其堂奧，門下弟子不眾，
卻是個個在江湖上擁有盛名。霧緲青嵩樓門下之士平素任俠好
義，也將其派武功發揚於中土武林。

　　時日既長，這天下第一樓的劍法便與岳陽觀齊名，因而兩
派掌門也以交流為名，每年舉行比劍大會，實則有一分高下，
決定天下第一名落誰家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