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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阿遠。』


  『什麼事?』


  我從睡夢中醒來,被自己回答的話聲吵醒。


  昨晚我一如往常,習慣性的拉下了窗簾,遮擋淚濕在
滂沱豪雨中的城市暈光。


  記憶似乎有些中斷,有些東西模模糊糊的想不起來,
我看著鏡中睡眼惺忪一頭亂髮的自己,這才發現我身在自
己的住處。


  氣象局前兩天發佈了豪大雨特報,入秋之後第一波東
北風光臨台灣北部,預計將會連下四天的豪雨,要到週末
才會放晴。


  從那天晚上的雷雨之後,我的世界就悄悄的改變。


  無聲無息的推移,不著痕跡的將我推向另一個境地。
總等到發現了她不在,才淚流滿面。


  而今天我奇蹟似的在早上九點鐘醒來,耀眼的陽光灑
在房間裡的每一個角落。


  那厚重的麻布窗簾,又自動的為我打開。


  我已經沒有力氣去深究為什麼窗簾會自己升起來,沒
有她的世界裡,一切都變的無所謂了。


  阿若已經離開台灣半年多,前往遙遠的異鄉,準備用
雙腳走遍歐洲的每一塊磚。現在,她走到哪裡了呢。


  我開始和朋友作一些SOHO族的工作,零星的接些網站
維護和企畫的案件。

  
  經由玲爸的人脈,其實案源還不虞匱乏。


  我的身上只有一條四角褲,叼著根煙蹲在陽台發楞,
望著那狠很恥笑了氣象局預報準確度的晴朗藍空,想著。


  同一片天空下,她正背著背包,手上拿著地圖索驥著
陌生的城市。


  也許因為英文不夠流利而慌了手腳,也許遇到好心的
鄉村老太太分給她一塊麵包和一杯香濃的牛奶。






  那天晚上,聽見阿若的話之後,我如遭雷擊久久不能
動彈。


  過了很久,忘了不知道多久的『很久』之後,我才從
嘴裡擠出一句話:「妳真的要離開我?」


  我甚至不知道從不在他人面前哭泣的自己,那時候眼
淚已經決堤,話語帶著哭音。


  本來毫無情緒,冷漠異常的她,看著我。


  一直看著我。


  用力咬著自己的唇,我知道她忍著不哭,阿若的唇被
自己咬破了也渾然不覺。


  我緊緊抱著我的靈魂,哀求著。縱然早已心知肚明,
一切都是徒然。


  阿若和我是同一類人,一旦作了決定,就沒有回頭的
可能,這是蠍子共有的冷傲硬骨。


  換做是我,或許結局亦然如此,不會有什麼改變。


  阿若不說話,靜靜的看著我,眼神逐漸柔和。


  在那一刻,我突然瞭解,懇求阿若留下,無異污辱我
自己的信念。


  我必須讓她走,讓阿若作一切她想作的事,那怕換來
的是萬劫不復的痛苦折磨,我也必須以一身漆黑的硬殼承
擔。


  這是我曾經對她許下的承諾。


  於是我收起眼淚,故作堅強的說:「看看妳,嘴唇都
流血了。」


  阿若激動的點頭,強制擠壓的情緒漲的滿臉通紅,我
吻上她的那一刻,阿若靜靜流下眼淚。


  從我們身體裡,囚禁的牢獄中逃出了一隻野獸,那原
始的吼聲讓我們化身瘋狂。


  阿若摸著我的頸,手指順著血管滑動,不時因喉結的
起伏而震顫著。


  她張口咬我的肩膀,像是要撕下我肩頭的一塊肉般用
盡全力的咬著,而我卻感覺不到一絲痛楚,和極限的心靈
破碎比起,肉體上的疼痛反而更能帶來一點點的快慰。


  阿若終於哭出聲音,趴在我的胸前,她的背痛苦的抽
搐著。


  「若亞,不要哭。我會等妳回來。」輕撫著她的背時
,我發現聲音啞的嚇人。


  「也許我這一去,就不回來了……。」阿若鬆開她的
牙齒,嘴裡都是我肩膀流出的血漬,混著她嘴唇的傷口,
我倆的血液在一瞬間融合。


  「那我會去找妳,天涯海角的找。」


  「我早說過了,絕不放過妳的。」


  阿若的乳房下方兩排肋骨的痕跡明顯突出,這些日子
她瘦了不少,本來就隻手可握的臂膀更是像支竹竿似的細
長。


  我用親吻取代言語,愛憐的在她身上的每一處隱密留
下痕跡。


  在強烈的情緒起伏後做愛,帶來的是更強烈萬倍的敏
感高潮。


  我的手才碰到她的下體,阿若便渾身痙攣的瀉了一地
銀光,她搖著頭哀叫,表情分不清是痛苦還是愉悅。


  只屬於我們的瘋狂。


  我感覺血液滾燙的流動,劇烈的活動之下,加速血液
的逆流,我的傷口不斷的冒著血,將床單染的濕紅。


  阿若閉著眼,忍受著子宮急遽擴張又迅速收縮的痛楚



  我肩頭的血,順著手臂的肌肉線條彎彎曲曲的流到阿
若胸前。


  我抱著她的腰起身,讓她跨坐在我的腿上,享受著難
以忘懷的眷戀和滿足。


  她的陰道緊實的包覆著我,像是代替阿若吶喊著不想
離開的真意。


  阿若劇烈的喘著氣,我們近乎瘋狂的做愛讓她無法思
考,就連言語能力也逐漸喪失。


  我的腦中逐漸空白,肩上傷口的血越留越少,身體自
我修復的機能已經開始啟動,血管纖維縫合著阿若的齒痕



  阿若緊緊抓著我,忘記了冷靜和幽雅,擺動著誘人的
腰身將我推至極限。


  她的子宮再次感受到我的灼熱,我們的心跳在那一刻
合拍,在高潮的瞬間一起失去意識。


  當我醒來的時候,阿若已經起身穿好衣服,坐在餐桌
上抽煙,我一移動身體便感覺到肩膀的劇痛,阿若在我昏
睡的時候用濕布替我擦淨身體,將滿地的血污收拾乾淨,
就連床單也換了條新的。


  「愛睡豬,終於肯醒啦?」


  「愛睡豬不是妳嗎?」我下意識的說出這句熟悉的話




  「你很重耶,一直睡,我要換床單還要把你搬起來再
放回去。」阿若笑語盈盈的指著桌上的早餐。


  那時,我的心裡好像吹進了一陣風,清涼舒爽的秋風




  「我幫你貼上繃帶啦,還好傷口沒有很大。」阿若走
到我的身旁,調皮的用手指刺著我的傷口。


  「小姐,會痛耶。」我大叫一聲。


  「知道會痛就好,都流那麼多血了還敢跟我做,不怕
失血過多而死啊?」


  「妳嘴唇腫起來了喔。」我發現阿若的下唇有一片黑
色的腫起,那是嘴角破裂之後癒合的傷疤。


  「痛死了,連喝水都會痛。」


  我們一邊談笑,一邊吃完她買的早餐,和諧的平靜讓
昨夜的悲慟瘋狂恍若一場幻夢,只是我們都知道,當離開
彼此的時候,那已守住的淚又會不由自主的流下。


  幾天之後,阿若告訴我她的計畫。


  我就像聽著一個好朋友興致高昂的談論她的Grand Tour
,細數每一個可能會發生的點滴那樣的快樂。


  她打算從義大利開始,靠著自己和不多的存款走遍歐
洲幾個大國,她想遍訪書上記載的名勝古蹟,草原和森林



  我不擔心她,就像是我自己的旅行一樣,不會出問題
的。



  我幫阿若打包她的行李,一起到家樂福買清單上列載
的必須民生用品,臨行前的那晚,我和阿若抱在一起躺在
沙發上看電視。


  「明天妳就要出發了。」


  「嗯。」


  「好快,雖然這樣七手八腳的也準備了快一個月。好
像一晃眼而已,妳真的明天就要走了。」


  阿若摸著我手腕上的傷,肩膀上的疤,輕輕的說著:
「這裡有我,那裡也有我。」


  「我留下的東西,你不能丟喔。」


  阿若留下的,是永恆存在,直到我死亡腐爛之後才會
消失的印記。真想丟,還沒那麼容易。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猛地從沙發上跳起來,抓著外套
衝出門。


  「等我一下,馬上就回來。」



  我劈哩啪啦的衝到大街上,隨手招了台計程車。


  「麻煩你,我要到東區。」我氣喘吁吁的說著。


  「耶?你不是上次那個小哥嗎,今天沒加班啊?」


  坐在駕駛座的司機先生回頭看我笑,那帶點憨厚的笑
容我還記得,是那晚在金山南路對我伸出援手的年輕司機



  「這麼巧?」我笑了出來。


  「台北不大啊,世界就是這麼小。」我聽著他南國特
有的爽朗笑聲,一路和他閒聊。


  「所以你現在要去買給你女朋友的踐行禮?」


  「是啊,麻煩你開快一點耶。」我笑說。


  「你真的很堅強喔。」司機先生握著方向盤,車內音
響廣播著飛碟電台。
 

  「也不能這麼說……那只是表面看起來是這樣。」


  「如果是我啊,一定跪在地上求她不要走咧。」司機
先生哈哈大笑。


  我聳聳肩,「我知道她的想法,該放的就得放。」


  「是啊,所以才說你有夠堅強。我姓沈啦,你這個朋
友我交定了,相逢就是有緣,以後坐我車都打八折!」


  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又補上一句:「朋友都叫我沈仔
,你也這樣叫我就好了。」


  「我叫阿遠,工作上的朋友叫我Peter,不過我喜歡大
家叫我阿遠。」我笑說。


  車子停靠在ATT門口,下車的時候沈仔還不忘用粗厚的
手掌和我握手,他大力搖晃著,「以後坐車一通電話,我
火速到。」


  「一定的!」我承諾他。


  看著沈仔的車子插入忠孝東路的車陣中,飛也似的離
開時,我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


  那是在這個城市裡,少見的真誠對待所帶來的感動。


  我衝進即將打烊的SOGO,一口氣拿了好幾罐我慣用的
香水,那櫃臺小姐從沒看過一個男人一次買十幾瓶男用香
水,還用狐疑的表情問我是不是香水用量太大,她們另有
大瓶裝的可以賣我。


  「我有體臭啦!」我懶得和她解釋,隨口胡謅了一個
理由。



  提著沈甸甸的袋子回到阿若家時,她已經抱著枕頭倒
在沙發上,一雙長腿弓在胸前,像隻貓兒般的睡茲。


  我把阿若抱到床上,準備替她蓋上棉被的時候,阿若
忽然張開眼。


  「這麼快就回來啦?」


  「原來妳沒睡著!」我笑說。


  「本來想裝睡的嘛,後來真的有點想睡覺,你剛好就
回來啦。」她嬌笑著捏我的鼻子。


  我把香水拿出來,一個個排在桌上。


  「這些讓妳帶去。」


  阿若的眼眶在剎那間泛紅,只一個動作,她就明白了
我的用意。


  她一邊哭一邊笑:「傻瓜,這麼多我帶不動啦。帶
兩罐就好了。」



  阿若走了,看著飛機直衝雲霄,我的心缺了一塊,她
帶著走了。



  空洞的驀白。


  我站在路旁,望著阿若的班機飛近秋天的深藍色星空
之中,那機翼上閃爍的燈,也化成了星芒。


  曾有那麼一時,我還弄錯了飛機的方向,誤以為那兩
顆距離相近不知名的星是那班飛機。


  佇立良久,甚至忘了天兵還在車上等我。



  身體正在發抖,我的思緒回到現實空間,前兩天的雨
,讓今天的晴朗有些涼意。


  我走進房間裡,書桌上並列擺著兩瓶Agent Provocateur Maitresse。


  一瓶是我眷戀著阿若的味道時買下,另外一瓶,是離
開前的那晚阿若親手拿給我,吩咐我好好保存的。


  我將她的專屬香水用軟木塞緊緊的密封,在她回來之
前,這房裡不會有其他的味道。



  「該出去走走了。」


  我伸了個懶腰,走進浴室,刮淨幾天留下的鬍渣並且
洗了一個痛快的澡。


  今天Maggie約我見面,最近她養的貓生了一窩小貓,
而她的小公寓卻容納不下那麼多隻頑皮的孩子。


  Maggie苦惱了幾天,不知該把貓兒送給誰認養,又擔
心送到不愛護寵物的人手裡,她只敢送給熟人。


  小雁認養了一隻有著漂亮虎斑毛色的小鬼,我在前天
晚上的電話裡也承諾Maggie替她照顧一隻。


  我不甚在意毛色,所以叫她把毛色最醜的一隻留給我
就行了。


  由於我有四天沒有出門,樓下的信箱已經爆滿廣告單
,報紙和信件。一打開信箱,那些紙片就嘩啦嘩啦掉了出
來。


  我將報紙和廣告單丟進一旁的紙箱中,然後拿著信件
分類。


  有些是掛號通知,那是我肯定不想領的罰單。


  有封信,是以前公司寄來的,應該是補發的薪水條。


  有張明信片,正面是漂亮的藍天和山景,憑我拙劣的
眼力,看不出是哪一個國家的國家公園。


  翻過背面,那幾行字是我再也熟悉不過的娟秀筆跡。


  『給我最愛的阿遠,


   近來好嗎,我很好。

   隨著我的腳步,跨過了幾個國境之後。

  我發現。

   我越走越遠,就越想你。



   你的若亞。』


  我雙眼前的視線開始模糊,抬起頭,深吸著氣。


  觸動了思念的開關,那就要掩蓋不住,鼓動跳躍的情
緒就這麼爆發了。



  如果可以,我願拋下一切,到這明信片所代表的地方
與她相見。


  我一遍又一遍的讀著這幾行字。


  雙手顫抖著。


  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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