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冒險家鏡頭下流露出自然笑容的阿若,我怔怔的
流下淚來。
內心擠滿了思念而留不下一絲強顏歡笑的空間,我想
大聲的說出我想念她。
「哲謙。雪應該融了吧?」大冒險家看著臉上掛著兩
行淚的我,似乎有些訝異,但是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如果你的熾烈的情感能夠傳達到那兒,恐怕就連萬
年不化的永凍層也會開始融化吧。」
到的了嗎,我問我自己。
但是,我在那照片裡看見阿若得到了實踐夢想的快樂
,從來沒有在她的臉上發現過如此陽光燦爛的笑容。
擦乾眼淚,我笑著說:「最近越來越不中用,一想她
,就掉淚。」
哲謙拍拍我的肩膀:「我聽她說過了,她曾經提過。
有個無可替代的人留在台灣等她。」
「雖然我們只聊了短短的十分鐘,我就繼續拍攝的工
作。不過,她一提到你,我看的出來她也想著你。」
「應該是時候了吧,你的等待會有價值的。」哲軒抽
著他的雪茄煙,不斷鼓勵著我。
「媽的,講得這麼感性害我雞皮疙瘩掉不停,你何時
開始走深情路線了啊?」他講沒幾句就恢復本性。
「嗯,我一直都是這個路線的,一路走來始終如一。
」
「屁啦!」
我勉強從昏暗中撐起上半身,PUB裡震耳欲聾的搖滾
欲讓我頭痛得不得了。
原來我已經趴在吧台上睡了二十幾分鐘,我揉著太陽
穴試圖讓疼痛稍歇,記得是哲謙找我到他朋友開的店裡喝
酒。
我喝了兩杯之後,突然就不省人事。
這間PUB上禮拜在安和路盛大開幕,位置就在距離MOJ
O幾百公尺的街上,當年空間設計的操刀就是哲謙負責,
而經過了一年多的籌備之後,終於開幕營業。
店裡到處都是裸露的鋼筋和水泥,由中控燈打出的迷
幻色彩,映在每一位客人的臉上身上,走的是後現代頹廢
金屬風格。
哲謙的設計風格標榜的就是冷硬和線條,這間店無疑
的完整重現他的設計理念。
他的攝影展已經順利落幕,據說有本旅遊雜誌的主編
看上了他的攝影風格,特別配合他的北非之旅開了一個旅
人攝影專欄。
所以往後的時間裡,他必須在沙漠裡找地方上網將照
片回傳到台灣。事實上在那種地方,不要說網路連線了,
就算他被馬賊追殺我都不覺得奇怪。
今天晚上店裡滿滿都是肉味,店主打著女生穿短裙熱
褲免費入場,還招待一杯調酒的噱頭,成功吸引了為數不
少的火辣女孩。
除了那十幾個從ShowGirl經紀公司找來權充樁腳的正
妹之外,舞池裡還是萬頭鑽動,乳浪飄香。
我們的冒險家在酒精的催化下,已經不勝酒力,成大
字形躺在VIP的包廂沙發上。
「哲謙,你不是說要來泡妞,睡個屁啊!」我走到他
的身邊搖他的肩膀。
「嗯……妞!妞在哪啊?噁……。」哲謙兩眼無神,
趴在我的身上鬼叫。
我連忙拿來垃圾桶,以免他吐在我的身上。
「你是馬奶酒喝太多,現在喝Vodka不習慣是吧,以
前你不是千杯不醉嗎。」
認識他的時候,這位事業有成的冒險家能夠一個人和
一群辣妹打通關而面不改色。
我看著臉色醬紫的他,心想:「果然人還是會老的。
」
「Peter……走!我們去泡妞。」哲謙扶著我的肩膀
搖搖晃晃的站起。
「你現在去舞池裡是要打醉拳嗎?來招鍾漢離醉酒提
壺力千鈞啊。」同樣有點酒醉的我就這樣扛著他腳踏迷蹤
步往門口走去。
店主Robert和我打招呼,笑說:「你們兩個有夠遜,
這樣就掛了喔。」
「再喝一會吧?」
我微笑搖頭:「我還得負責把他扛回去,改天再來跟
你分勝負吧。」
「我叫員工開車送你們回去。」Robert隨即向吧台裡
一位看來年紀頗輕的女生招手。
Robert拿出他的車鑰匙放在那位女員工的手裡,囑咐
她:「到後面開我的車過來,今晚我走不開,幫我送這兩
隻醉鬼回家。」
幾分鐘後,店門口傳來巨大的引擎聲浪,Robert的原
廠M5已經在外頭等候。
「真的要坐這台怪獸回家啊?」
我沒有坐過M5,但是從他引擎傳出的低沈怒吼中,這
台野獸的實力也可以略知一二。
Robert吐著煙,有些不懷好意的笑:「Jannet是我們
店裡開車最快的,保證很快就到家。」
我苦笑:「你忘了說『安全』兩個字。」
這半年多以來,我不曾涉足任何一間夜店,就連阿若
的店也沒有去過。
少了她之後,我的生活似乎不夠完整,然而在她的店
裡卻看不見她,也不過是平添思愁罷了。
我想起今晚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哲謙嚷著他過不久
就要出國,一定要找個時間和我喝一杯。
而今晚Mass Pond的開幕,就是他所謂的最佳時機。
Jannet握緊方向盤,丟了一句:「要走囉。」
渦輪增壓的瞬間加速讓我們被巨大的離心力推擠著,
緊緊貼著椅背,難以呼吸。
Jannet右手熟練的換檔,一個震動之後又是另外一波
的飆速衝出。
「你知道這台車的極速有多少嗎?」Jannet笑問我們
。
「可以不想知道嗎?」我忍著快要到達喉嚨的嘔吐物
,若是吐在這台價值不斐的跑車上,恐怕不是我賠的完的
價格。
「嘖,真沒意思。」Jannet突然鬆開油門,將速度放
慢。
「你們是開PUB還是車隊啊?」我自言自語著。
我自認開車的速度已經異於常人的快,不過碰上了真
正的高手,也只有傻眼怕死的份。
揮別Jannet之後,我扛著哲謙上樓,把他丟在原本屬
於他的床上,而我自己坐倒在沙發裡,點了一隻煙,享受
獨自寂靜的偏頭痛。
我有一個打算,若是哲謙日後向我要回這間屋子,我
一定要請他替我打造一間格局擺設都相同的公寓。
因為我深深陷在這間屋子營造出的冷調寂寥之中,只
有這裡是屬於我的新世界。
一直都這麼覺得,生活在這城市裡的人,每一個人都
有屬於自己的靜默,那種孤單的感覺是無法對人言喻,只
有獨處的時候才會瞭解的空洞感。
豐富的物質生活卻弱化了現代人的心靈強度,便利的
溝通讓人難以忍受孤獨。
而臉上總是掛著明朗笑容的人,往往最是寂寞。
日復一日的工作,單調不變的夜生活,機械模式的每
一天,會讓人陷入恐慌。
我突然瞭解,為什麼阿若執意進行這一趟旅行,她是
最懂寂寞的人。
就在接受命運,甘於淡泊的時候我突然出現,擾亂一
泓清水般的進入她的生活。
而玲子的死,對阿若來說是另一個沈痛的打擊,使她
開始疑惑著生命的意義。
小雁對她的感情,最後終於讓阿若難以承擔,想逃。
我一直不是個局外人,所有的事情都參與其中,但是
我只能約略的瞭解,為什麼阿若如此痛苦,卻說不出個所
以然。
她離開半年之後,我才恍然大悟。
一個月後哲謙踏上前往北非的旅程,我開車送他到機
場,他說他要在開羅買台有側座的重機,騎著機車橫越沙
漠。
我佩服他的膽量,北非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這一趟
旅途肯定又是個大冒險,我對哲謙說:「等你回來請詳細
的告訴我你的旅程,有機會我也要去一趟。」
哲謙笑得很開心,揮揮手後走進出境大門。
春天的腳步走得很快,眼看又是酷熱的夏天即將到來。
還沒到端午節,陽光就已經奪目逼人。
我坐進車裡,發動引擎,突然想去看看玲子。
她的骨灰就放在林口,距離桃園國際機場只有咫尺之
遙。
我帶了一束花,載停車場將車子放好,慢慢的走上階
梯。這裡是現代化管理的墓園,有冷氣與電梯設施的安靈
大樓。
玲子的墓前擺了一束花。
在我之前已經有人來過了。
我的心突的跳了一下,像被人揪緊似的四處張望。
但四周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或許是玲爸吧?」我自己說服自己。
除了玲爸,也可能是佩君,我不敢去想那一個可能,
就怕期待落空。
繞了墓園一圈,我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沒有發現她的
身影,看來是我會錯了意。
如果她要回來,理應先通知我一聲。
我就這樣說服自己離開墓園,開車轉上高速公路,一
口氣直奔台北。
『我越走越遠,就越想你。』
阿若的聲音,就像清晰可聞似的在耳邊響起。我苦笑
著,竟然出現幻聽症狀,看來我必須請小雁介紹那位心理
醫生幫我看看,免得思念成狂。
回到台北的時候天還亮著,我索性上街走走,順便補
充小不點的糧食和貓沙。
小不點一直沒有取新名字,現在牠已經從隻巴掌大的
小貓變成了泛著一身雪白毛絨,喜歡在我工作的時候跑過
來踩鍵盤的賊貓。
每次餵食的時候,我總對著牠說:「再不取個好名字
,妳就不能叫小不點了。」
而小不點會在我將貓食倒進盆子裡後靠到我腳邊磨蹭
撒嬌,喵喵的直叫。
所以每次他擾亂我的工作進度時,我也只能一笑置之
。
「不知道阿若看到小不點會有多開心。」扛著貓食回
家的路上,我突然這樣想,要是阿若不喜歡貓,那該怎麼
辦?
那時,我沒有發現站在街角的那道身影。
只覺得有些異樣的感覺,像是被人盯著看,有點渾身
不自在。
我站在門口左手扛著貓砂,右手在口袋裡搜索著鑰匙
準備開門。
小不點已經跑到門邊,從裡頭喵喵叫的十分起勁。
牠從來不曾這樣反應。
突然我的衣袖被人拉動了一下。
我微笑。
「好久不見。」那令我朝思暮想,日夜期盼著的熟悉
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歡迎回來。」沒有回頭,我說。
打開門,我將貓砂放在門邊。
轉身。
亮麗如昔的阿若雙手背在身後,臉上滿是甜甜的笑意。
「有想我嗎?」阿若笑問。
「這八個月以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妳。」
我拋下手中的鑰匙,張開雙臂擁抱我歸來的靈魂。在
這一刻起,我的生命重歸完整,不再缺少任何一部份。
「妳還是沒曬黑。」
「天生的嘛。」
阿若的頭髮變的更長,踏遍歐洲各國的她,看起來更
帶著一絲迷人的文化氣息。
「這些日子,過的好嗎?」阿若像是有問不完的問題
,摸著我的臉憐惜的說著:「你看起來很累。」
「哪,阿遠。」阿若總會在問我問題的時候先說這句
話。
「今天晚上我要睡你家。」那時候她也曾經這樣要求
過我。
「我的房間很冷喔。」
「有你在,就不冷。」阿若輕輕吻著我的唇,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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