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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抓交替
那支手機早已經潮濕毀損,外殼更是長滿青苔和黴菌,小狄想不通
為什麼手機還會震動。就算是電力超長的高科技鋰電池也撐不了兩個禮
拜,更何況是擺在這櫃子裡面,瞧這模樣至少也有數年。
小狄臉色蒼白蹲在櫃子前不知如何是好,在他心裡有個念頭,也許
是好奇心,也許是受到某種不明力量的牽引,他竟伸出手去拿了那支手
機。
顫巍巍的按下通話鍵,這時候他聽見手機接通了,從話筒裡不停的
傳來女人的啜泣聲,那哭聲異常憂傷,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冤屈。
小狄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勇氣,對著話筒說:「妳到底是誰?為什
麼要一直打擾我們的生活?」
電話裡的女人沒有回應他,只是一味的哭,那哭聲聽久了竟像是竊
笑聲。
然後他聽見了女人開始唱歌,以清幽的聲調哼著:「啦啦啦……啦
啦啦……」
小狄聽得頭皮發麻,無法忍受一波波堆疊的恐懼感,咒罵一聲丟了
手機便跑。
那支被他丟在浴室角落的手機,在他離開之後,還兀自響著清晰可
聞的歌聲。
「啦啦啦……啦啦啦……」
隔天小狄將手機送到警察局,請他們找出失主,其中一部分原因是
不想讓那支恐怖的手機繼續放在家裡面,誰知道什麼時候從另一個世界
撥來的電話又會讓手機響起。
警察花了不少功夫,還是查不出那支手機的原始擁有者是誰,那個
號碼早已經無人使用,通聯紀錄也是在三年多前的,對話的內容我們並
不清楚,到了這個階段,已經不是我們學生能夠插得上手的了。
關於那支手機,警方還沒查出任何蛛絲馬跡,反倒是先來學校辦案
。
記得小香曾經跟我們說過,學校體育館頂樓每年都會有學生跳樓自
殺,而去年的兩名僑生也差點在精神恍惚的狀態之下走上絕路,幸虧最
後獲救。
今年可就沒那麼幸運了……。
◎◎◎
那天晚上九點,我和小香,俊開、辰育等人在學校體育館五樓禮堂
打羽球。
這裡平常當羽球場使用,有活動時就會搖身變成大禮堂,場地寬闊
能夠坐滿五六千個學生。
辰育本來就是運動好手,反射神經敏銳無比,加上他身材又高,打
起羽球來虎虎生風,每一記殺球都有職業水準。
在所有球類運動之中,羽球算是我的強項,國中時還曾經參加過校
隊對外比賽,可是在辰育面前,我就像一隻無力的鵪鶉。
每當我好不容易救起球打回對面,還沒調整好姿勢的就看見辰育好
整以暇的輕輕跳起,緊接著一聲響亮破空的殺球飆過網子,我毫無招架
之力。
我們四個人打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我一看手錶,差不多要到體育
館關門的時間了,我向他們打個招呼,說道:「該走了吧,快十點了,
被反鎖在體育館裡面可不太妙。」
晚上的體育館裡除了我們還有不少打籃球和桌球的同學,晚餐時間
過後人聲鼎沸相當熱鬧,但是現在人潮已漸漸散去,大多回宿舍盥洗去
了。
我們打到忘了時間,差點就要被鎖在體育館內。
入夜之後的體育館老實說有些陰森,走廊空無一人,只剩逃生門的
指示燈發出微弱的光線,我們在中控室關閉電源之前趕忙出了羽球場,
右側電梯已經停止運轉,只能繞到另一側走樓梯下去。
體育館左側的樓梯間,向來是上體育課學生抽菸的最佳去處,之前
學校裡還有些傳聞,有追求刺激的情侶會在深夜相約來到這裡親熱。
我和小狄大一的時候曾經在大半夜時從後門溜進體育館想看活春宮
,可惜那天運氣不好,什麼東西都沒看到。
樓梯間回音很大,我們劈里啪啦的趕下樓,三步作兩步的往後門跑
去,跑到二樓的時候,有個人與我擦身而過。
我心裡奇怪,體育館要關門了,他還往上走做什麼,於是出言詢問
:「同學,你幹嘛往上走,體育館要關了耶。」
他轉頭看我,表情木然的說:「外套放在樓上忘了拿,等會兒就下
去了。」
我從沒在體育館見過這位同學,只覺得陌生,樓梯間相當陰暗,也
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臨走的時候我還不忘告訴他:「如果前門鎖上了,
你可以從後門出去,你應該知道體育館後門晚上不會鎖吧?」
他給了我一個冷冷的微笑:「我知道,謝謝你。」話才說完,又緩
緩的踏著階梯上樓。
小狄在樓下叫我:「阿烏你在幹嘛,趕快下來,工友要關門了。」
「來了來了。」
出了體育館,我說:「你們不覺得剛才那個人怪怪的嗎?體育館都
要關門了才跑上去拿衣服。」
小狄一臉惘然:「什麼人?不就只有我們四個下來而已嗎?」
小香也點頭:「對啊,我和小狄、辰育出來之後,就只剩你還在二
樓,又沒有人走進去。」
聽他們這麼說,我突然想起來剛才那位同學上樓時,似乎沒有聽見
他的腳步聲。渾身打了個冷顫,夜風吹在半濕的衣服上觸感格外冰涼,
我不敢去想方才那位仁兄是何方神聖,故作笑臉對大家說:「算了,管
他去死。我們回家吧!」
擁有陰陽眼的辰育一直沒有說話,他見我以求助的目光望向他,緩
緩的點了點頭。
剛才,他也看見了那個「人」。
只是他看見的「人」比我要驚悚許多,回程路上他偷偷告訴我,那
時候他搶在我前方下樓,遠遠的就看見樓梯轉折處走上來一具頭顱半毀
的屍體,拖著沉重的腳步緩慢上樓,經過辰育身旁時,那具死屍還轉頭
看了他一下。
凹陷的眼眶外頭垂著一粒血淋淋的圓球狀物體,辰育說那應該是從
頭顱裡爆裂出來的眼珠子。
至於體育館裡為什麼會出現那樣恐怖的鬼魂,辰育也無從而知了。
隔天早上一到學校,我就覺得校門口的氣氛不大對勁,有不少學生
聚集在外頭議論紛紛,由於往上坡走沒幾步路就是體育館,我從校門口
就看見了體育館右側小花圃外圍起一圈黃色警戒線,還有不少警察在旁
邊穿梭。
「看這樣子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我對小香說。
我和小香路過體育館附近,隨手抓了一個正在圍觀的路人同學問了
詳情。
「聽說是有人跳樓了,一大早救護車就衝進學校,大概五點多的時
候吧,打掃的工友發現花圃裡有一具屍體。」
我暗自心驚,立刻聯想到昨夜與我擦身而過的那個人,不由得冒了
一身冷汗。
難道,他往上走的原因是到頂樓等待抓交替?
這件意外引發的各種謠言立刻在學校裡甚囂塵上的散播開來。後來
大家都知道,原來跳樓自殺的那個人,正是去年被從頂樓救下的兩位澳
門僑生之一。
據說那位僑生的家裡經濟狀況相當富裕,在學校也交了一位感情穩
定的台灣女友,除了偶爾被同學取笑他港式腔調頗重的國語外,在他身
上找不到任何足以構成自殺要件的理由。
很多人說,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他命中注定要死在這裡。
僑生的家屬下午就趕到學校,傷心欲絕的替親人辦理後事,學校也
請來了法師進行一些儀式。
我們看在眼裡都是膽戰心驚,如果說那天抓交替的選中了我們四個
其中一位,不知道會演變成怎樣的結果。
◎◎◎
過了一個禮拜,學校宿舍裡出現了不少繪聲繪影的傳聞。
和僑生同寢室的學生,常常聽見僑生平常睡的床位不明的傳出痛苦
壓抑的呻吟,但是床位明明就空無一物,連棉被也沒有。
還有人夜半起床在走廊盡頭的陽台抽菸,卻碰見了那位僑生回來和
同學一起哈一管。
這些事情在男一舍裡鬧得雞犬不寧,搞得學生們人心惶惶,學校只
好又請道士作法請走僑生的魂魄,讓其他學生安心。
雖然事件看似圓滿解決……。
但是辰育跟我說,他還是常常看見僑生的鬼魂無主的在校園裡遊蕩
,那股不明冤死的怨氣似乎沒有那麼容易消解。
我也只能祈禱,學校裡面別再發生惡鬼抓交替這種恐怖的事件了。
(5)鬼故事
「以前我念高中的時候也是參加田徑隊的,那所學校在北投的山邊
,為了練習方便規定校隊都必須住校。學校的設備很老舊,我們住的那
棟宿舍還算新的,平常練習完都會到體育場旁邊的廁所沖洗身體才回宿
舍休息。那廁所還是水溝式沒有小便斗的那種。
我記得有一天練習完四百公尺接力之後,我和學弟還沒盥洗就先去
吃了晚餐,因為天色已晚,我們想回宿舍洗澡,但是好死不死宿舍停水
,那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了。還有一個多小時就得熄燈睡覺,我和學弟只
好摸黑到體育場旁邊那間舊廁所用水。
簡單沖洗完身上的汗水之後,學弟突然說他肚子痛想上廁所,一溜
煙的躲進木門裡拉屎。我就對他說要先走了,晚上還得寫作業呢。學弟
大聲應了我,於是我就先離開了。後來過了半個小時吧,我看見學弟臉
色蒼白,跌跌撞撞的回到宿舍,他說,我走了之後他在廁所裡碰見了很
恐怖的事……。」
辰育說話的音調很低,很有技巧的帶起大家緊張情緒,他說到這裡
停頓了一下,我們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只聽得辰育繼續說下去:「他在蹲廁所的時候,聽見隔壁那間傳來
一連串細碎的說話聲,連珠砲似的毫不間斷,但是很小聲,他必須凝神
傾聽才聽得見聲音。一開始他以為隔壁有田徑隊的人在講電話,穿上褲
子就到隔壁敲門。沒想到他一敲之下,那道木門緩緩的開了,根本沒上
鎖。而裡面一個人也沒有。他心裡奇怪,會不會是自己聽錯了,才轉身
準備回宿舍,又聽見了那細碎的說話聲。這時候他就毛啦,但是該死的
又很好奇門裡面究竟是什麼聲音,學弟鼓起勇氣又把門推開,才往裡頭
看了一眼,他渾身寒顫不斷,轉頭用田徑隊跑百米的速度衝出舊廁所,
路上還摔了個狗吃屎。你們知道他看見什麼嗎?他看見了地上擠滿了臉
色發青的小孩子,嘰嘰喳喳的像是在講話,當他一推開門,那些小孩子
居然不約而同的抬頭注視著他,然後繼續鼓譟交談。原來他第一次推開
門的時候裡頭不是什麼都沒有,那群小孩子本來就躲在地上,只是他沒
看見而已。學弟說,他到現在都還忘不了那恐怖的嘰喳聲……還有那一
群青色臉孔的小孩子。」
我們幾乎是屏著呼吸聽完辰育的鬼故事,頓時覺得身旁陰風慘慘,
好像隨時隨地會從暗處蹦出一群小孩子似的。露露膽子也小,才聽完辰
育的故事,她便嚷嚷著不要再聽了,怕晚上睡不著覺,一把拉著咪將洗
澡去了。
◎◎◎
「再來呢,誰要講第二個故事?」我環顧四周,剩下的人你推我請
的沒有一個自告奮勇。
我嘆了口氣,說道:「好吧,那讓我來講一個。」
「那是在我國中時發生的故事,我念的那間中學,學生的平均成績
不算很好,大部分畢業生不是到車廠當黑手,就是隨便混個高工畢業然
後進入職場,能夠考上公立高中的人少之又少。我當然是屬於不太用功
的那一類型人,國三下學期,逼近暑假聯考的那一段日子,課堂上的時
間我幾乎都是趴在桌上度過。那時候我們的教室在三樓,我坐在窗邊,
從我的位置就能看見校門和大馬路,視野相當良好。
每一間學校或多或少都會有些不可思議的傳聞,我的學校當然也少
不了捏造或杜撰出來的怪談,而其中最有名的一個就是不斷在校園內各
處出現的白衣女鬼。有人在置放體育器材的儲藏室聽見女人悽慘嗚咽的
哭聲,有人在大禮堂後方的音控室看見白影穿梭,傳得沸沸揚揚,搞得
學生們人心惶惶。我本身是從來沒碰過這檔事,所以只將它當作是茶餘
飯後消遣的話題,從沒放在心上。
關於那個白衣女鬼的由來眾說紛紜,最讓人信服的說法是,她是在
學校工藝教室外頭平交道上自殺的女性冤魂。學校另一側緊鄰著鐵路,
全台北只剩這一段鐵軌尚未地下化,從南港到松山大約有四五個平交道
,其中一個位於學校工藝教室的右側。有一座天橋橫跨平交道上方,學
校說這是為了學生安全起見,平時路過的學生都必須爬上三層樓高的天
橋,而不能直接穿越鐵軌。
國二時一次下午的工藝課,隔壁班的
同學正在聽工藝教師解說烙鐵的使用方法,突然有個女生大聲尖叫,她
看見了天橋上有位女性跨過了護欄,站在橋邊搖搖欲墜。女學生立即通
知老師報警,雖然警察局就在左近,還是來得慢了點。那位死意甚堅的
女性算準了火車駛過的時刻一躍而下,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火車撞得支
離破碎。屍塊和鮮血噴得到處都是,眼睜睜看著女人自殺慘狀的學生們
驚訝無比,還有人因此情此景太過駭異而嚎啕大哭,幾天之後全班接受
心理輔導,避免在心裡造成陰影。
而那位自殺的女性,據說當時正穿著一身白衣服。沒有人知道她為
什麼自殺,也許是生活困難,也許是感情糾紛,總之從那天之後,校園
裡就出現了白衣女鬼的傳聞。那天,我記得正在上國文課,那些之乎者
也的古文對我來說就像火星文,有聽沒有懂。
很快的我趴在桌上進入夢鄉,不知道睡了多久,隱隱約約聽見有人
叫我的名字。『阿烏……阿烏……』我睜開眼睛往窗外看去,迷濛之間
看見了窗外的大王椰子樹上站了個白影子,飄飄蕩蕩的隨風搖曳。一看
見鬼影,本來睡意正濃的我立即清醒了過來,那時候還以為自己睡迷糊
了眼花,我揉了揉眼睛再看一遍。結果,那道本來在椰子樹上的影子瞬
間拔至窗邊,貼著窗凝視著我。
我頓時從背脊涼到頭頂,那女人的相貌五官能夠清楚的辨識,一頭
黑色長髮,她臉上血跡斑斑,五官扭曲得不成人形,咧開一張碎裂的嘴
笑著,笑得我毛骨悚然。只見女鬼舉起她折斷的右手,緩慢的向我招手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我連忙閉上眼睛不敢再看,直到我被老師的課本打在頭上,才驟然
驚醒。窗外雲淡風清,什麼也沒有,但是我很肯定那不是個惡夢,班上
有人發現,在那女鬼貼著窗的部位,還殘留的淡淡的灰色掌印,就像血
跡凝固之後的紫灰色。
我再也不敢說學校裡的白衣女鬼是個可笑的捏造謠言了,因為我親
眼見她出現在我的面前。『她』確實存在於校園裡面……。」
聽我說完鬼故事,莊仔才徐徐吐出一口長氣,猛搓身子笑道:「幹
你娘毛死我了,雞皮疙瘩一直掉!」
俊開更是一邊摀著耳朵又忍不住好奇想聽,這時候阿平突然驚恐叫
了一聲:「俊……俊開,你後面!」
俊開被他這麼一叫,憑空彈起,我從沒見過一個人可以跳得這麼高
。
「靠北,我後面怎樣啦。」他連忙跑離原來的座位,躲到莊仔身旁
。
阿平哈哈笑道:「嘿嘿,你後面……什麼都沒有!」原來只是阿平
頑皮捉弄膽小的俊開罷了。
我看見逐漸微弱的營火無力的曳動著,忽左忽右,就像是受到某種
力量牽引,擺動方式極不自然。
辰育一臉愁容,站起身說道:「到此為止吧,不要再玩了。我有點
累,先回去睡覺。」
「辰育你有沒有搞錯啊,才講兩個故事耶。」阿平大叫。
辰育沒有理會阿平的怒吼,執意回房就寢,這時候我發現身後快要
熄滅的營火忽然旺盛了起來,閃爍著青藍色的光芒。
俊開看傻了眼,當下拔腿就跑,廣場上的氣氛本來就有些陰森,俊
開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壞了其他人,大家不明就裡的跟著他跑進旅社內。
◎◎◎
十個人聚集在一間大通鋪房內議論紛紛,沒有人能夠解釋營火突然
旺盛暴烈的原因,我問小香,露露和咪將人在哪裡。
小香說:「可能還在洗澡吧,從她們說要去洗澡到現在也不過十幾
分鐘,女生洗澡沒這麼快啦。」
此時,忽然聽見公共浴室傳來一聲驚駭的尖叫聲──是露露的聲音
。小狄第一個衝出寢室,我和俊開緊跟在後,公共浴室就在樓梯口右側
,我們才跑到門口就看見露露裹著浴巾衣衫不整的跑出來,她臉上的表
情驚恐無比,不知道碰到了什麼事。
「咪將……咪將還在裡面。」她語帶哭音的說。
俊開跑進浴室,將幾近昏厥的咪將抱了出來,我追問兩人發生了什
麼事。
露露驚魂未定的哭道:「剛才我們進去洗澡,那是有隔間的淋浴室
,我和咪將就在隔壁間。洗到一半我才發現忘了帶沐浴乳跟洗髮精,就
跟咪將借。過沒多久,就有一隻手從隔板底下的空隙遞了兩包便利包給
我。我拿了就洗頭洗澡啊……可是後來又有一隻手拿了洗髮精沐浴乳遞
過來,我覺得很奇怪就沒去接。咪將問我說怎麼不拿,不是忘了帶嗎?
我才想到,那……那一開始那隻手是誰的?」
站在一旁的辰育將我拉到一邊,附耳悄悄的說:「我早就說不要講
鬼故事,這下麻煩了。」
「怎麼說?」我奇道。
他嘆了口氣:「我本來不想跟你們說,其實我看得到那種東西……
。今天上山之後,我就看見數量不少的好兄弟一直跟著我們的車隊。到
河邊撿木材的時候也是,剛才講鬼故事的時候,大家身旁都有那種東西
在,你越講它們越好奇,就越貼越近。」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沒想到這次出遊會碰到這樣的事,小狄將女孩
們安頓好之後跑來和我們商議,阿平說道:「現在大半夜的,手機又不
通,騎車下山也危險,我看還是捱到早上再回去吧,大家擠一間壯壯膽
。」
不用他多說,相信女生們也不敢睡另一間通鋪了。
我奇道:「阿平你手機不是能用嗎?聽說這裡中華可以收到訊號。
」傍晚的時候阿平曾經撥電話給我,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他一臉怪異:「我又不是中華的門號,況且從上山之後我就沒用過
手機了。」
「你不是有打電話給我?」
「鬼才打電話給你咧,沒訊號怎麼打?」阿平笑道。
他笑得輕鬆,可我汗毛直豎,原來傍晚那通電話不是阿平打的,那
麼,電話裡那個聲音滄桑沙啞的男人又是誰……?
隔天我們逃難似的下了山,沿路催緊油門,僅花了上山一半的時間
就回到學校附近,深夜在山頂的舊旅社裡碰見如許靈異現象,誰也沒有
心思繼續遊玩。
(3)麻將
大一下學期,我們已經習慣了大學生活,想當初剛進大學的時候,
期中考之前還會看點書應付考試。到了下學期,除了班上幾個本來就很
用功的同學之外,我們幾個菸友牌友早就不把考試放在眼裡,每逢大考
都是熬夜死背課本,拼個剛好及格就行。
我和小狄、俊開三人還是住在跟趙先生租來的房子裡,後來沒發生
過什麼怪事,時間一久我也忘了之前的恐懼感。
那一陣子我們時興打麻將,每隔幾天總要摸個兩圈才過癮,我們的
公寓自然成為開業的麻將館,想來打牌的同學報名踴躍還得排隊登記。
可能是人多了陽氣旺,所以那個躲在我家裡的女人也不敢現身,這
樣也好,省得我成天提心吊膽。
直到現在我依然認為那是精神恍惚下的錯覺,長這麼大也沒真看過
鬼,很多時候都只是自己嚇自己而已。
下學期期中考過後的週末下午,我一個人待在家裡不知怎麼的昏昏
沉沉,沒有什麼活力,雖然外頭天氣晴朗,豔陽高照,我卻不太想出門
。
我躺在床上,心想晚上還有四圈麻將要打,不如就先睡個覺養足了
精神再開始方城之戰。一時半刻,還睡不著,就先打開電視來看。房間
的電視是我從家裡搬來的歌林十四吋舊電視,畫面小就算了,還因為年
份太久映像管老化,整個電視螢幕呈現出來的顏色都偏紅色,要不是客
廳還有一台電視,我也不會繼續忍耐這台老古董。
側躺枕著枕頭,有一搭沒一搭的換著台,五十幾台之後的訊號衰弱
,不管轉到哪一台都是畫面不清沙沙作響。
我快速的按著遙控器的按鈕,以一秒一台的速度切換著,像是打發
空虛的轉台遊戲。
當我從六十五台跳到六十六台那一刻,本來應該模糊不清的畫面雜
訊憑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女人形象似的東西映在電視畫面上。
短短一秒鐘的時間,那印象卻深深烙在我的眼裡驅趕了睡意,我嚇
了一跳,連忙將台數往回按,可是不管我在六十五與六十六台之間怎麼
切換,畫面一直是紛亂的電子訊號和嘈雜的音效。
看見那酷似女人的影像之後,我越想越是發毛,整個房間瀰漫著一
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氛圍,似乎有人躲在暗處注視著我。我抓起被子蓋住
頭,閉上眼睛試圖什麼也不去想,只不過生性犯賤,一閉上眼睛,就能
看見那個模糊女人的臉在我眼前飄忽不定的浮動。
然後逐漸變得清晰,一個很年輕,眼角帶點陰鬱卻笑容可掬的女孩
子,我看見她在夢裡向我微笑,嘴巴不停的說話,但是我什麼也聽不見
。
意識逐漸模糊,而那女人的輪廓緩慢的煙消雲散,飄入了夢境的黑
暗裡。
◎◎◎
「那晚……是妳在對我唱歌嗎?」
傍晚六點我睜開眼睛,身下的被褥讓冷汗浸得濕透,我覺得胸口煩
悶,睡了四個小時,精神還是萎靡不振。
走進浴室沖涼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女人的神色與小香有些相似,會
不會是我一直想著小香,所以出現了幻覺?這一段日子,我和小香因為
住得近,常常一起行動,兩人之間也因此存在著某種莫名的情愫。
簡單的說就是正處於曖昧期,不可否認的我對她蠻有好感,只是無
法捉摸女人的心思,深怕一個告白便讓所有希望成空。
想到這兒,也就漸漸的釋懷了,洗澡洗到一半,突然外頭傳來一聲
轟然巨響,把本來就提心吊膽的我嚇得差點去撞牆。外頭傳來俊開的聲
音:「喂──有沒有人在家!我回來啦!」俊開的心情很好,也許是因
為剛交了新女友的關係。
我在浴室裡大喊:「我在啦,門不要關得那麼大力,弄壞你要賠喔
!」
我還聽見觀光系倪叔的聲音,這個人其實只大我們一屆,因為長得
太臭老,行為舉止都像中年人,又一口台灣國語,漸漸的被人取了綽號
──倪叔。
「還有誰要打?」我穿上衣服,頭上包著浴巾一副可笑的印度阿三
模樣。
「小狄回家了,我有問莊仔,他待會兒會過來。」俊開扶了一下眼
鏡,一切都安排妥當。眾人到齊之後開始骰莊,我一骰就是三個六,十
八點豹子,「啊哈,今天我要通殺你們三家了,先把錢準備好吧。」我
哈哈大笑。
倪叔口齒不清的說著:「幹,搞不好是你一家烤肉三家香,還沒睡
醒喔。」
倪叔說的話沒錯,那晚打牌,我幾乎把把放槍,運氣背到北極去了
。兩圈還沒打完,我已經輸了三千多塊,放牌時精神壓力之大外人難以
想像。
不管我如何盯下家,他們總有辦法吃個九張落地,聽牌後不是自摸
就是胡我的牌。
連平常胡牌老實不客氣的俊開都不停的過我水,見我一臉屎樣心情
不太好,悶著不敢說話。漫長的第二圈終於結束,倪叔提議說:「我看
就打到這裡啦,阿烏好像很累,先休息吧?」
我揮揮手:「不用,我去陽台抽根菸,休息一下就好。」
輸錢是還不至於讓心情如此惡劣,運氣絕差怎也胡不到牌才是我悶
的主因。
點了根菸,徐徐吸進肺裡再緩緩吐出的時候,彷彿連肚子裡的壞心
情也釋放了不少。不知怎麼的,我自言自語著:「如果……妳真的在的
話……就幫我贏錢吧。」
◎◎◎
捻熄菸頭丟進一旁的菸灰缸裡,焦黑的殘渣冒出刺鼻難聞的氣味,
還有一股白煙繚繞在菸灰缸上頭久久不散。我沒有特別注意這現象,轉
頭走進屋內,摩拳擦掌準備第三圈開打。
說也奇怪,一坐下來就覺得剛才鬱悶無比的心情有些微好轉,打起
牌來也特別鏗鏘有力。
有人說打牌靠的是氣勢,當氣不順的時候就必須起來轉轉位置,去
廁所洗個手,或者換件衣服等,主要還是藉由外界器物的轉換鎮定自身
心神。
當氣順的時候,很容易就能想摸什麼來什麼,整副麻將一百四十四
張牌,偏偏就能摸到絕張中洞聽牌。
一開始大家都還嘻嘻哈哈,邊打牌邊說些垃圾話,只不過當我上莊
胡了個自摸大三元之後,面前的三個人臉色都沉了下來。
接下來就是爽到翻天覆地的連莊胡牌,我的運氣終於回來了,進牌
速度奇快無比,不管是自己摸進的還是上家放槍的牌,都精準無誤的湊
進我的牌型裡。
「不是抽了根菸就變這麼威吧,那我也要去抽根菸。」倪叔嘆了口
氣,在我連六拉六自摸之後,前兩圈輸的錢全數回到我的口袋裡,既然
他想抽菸,我也不太在意傳統連莊不能離開牌桌的規矩,我當莊的時候
自然是我說了算。
「那就休息一下,抽根菸喝口水再來吧。」我笑說。
莊仔也是一臉憂鬱,第三圈打到半夜兩點半還在東西風,他們也都
感到疲倦。
我們等到莊仔上完洗手間便繼續牌局,雙手在桌上抓著牌一陣搓洗
,每個人都不太想說話,動作迅速的疊牌抓牌。
倪叔可能動作太大,抓牌時不小心飛了一張牌出來,掉在地板磁磚
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他罵了一聲幹,連忙彎腰撿牌。
我們聽見低著頭的倪叔嘴裡不斷碎碎唸:「媽的,那張棺材板跑到
哪兒去了。」
「棺材板」指的就是麻將牌中的白皮,有人稱為「白板」,也有人
叫它「棺材板」。他在桌底下摸了老半天,然後抬起頭說:「喂,找不
到棺材板,死人受風寒,怎麼辦?」
我聳聳肩,從麻將盒裡拿了一張沒有花色的備用牌放在牌組裡。
「先湊合著用吧。」
重新抓完牌,我起手摸進一張門牌之後稍微理了理牌,只是當我看
清楚手中牌型之後,心裡連莊的喜悅感已經蕩然無存。
我的手中共有青發紅中各三張,白皮一張,而餘下的牌型是索子一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共九張,我的手不由自主的發抖,手裡還抓著剛摸進
來的門牌。
那張牌我不用看也知道是什麼牌,光滑的牌面一摸便知是張白皮。
很顯然的,這是一把天胡大三元。
我慢慢的把牌放下來,神色怪異的對三人說:「我們別打了。」
俊開一臉不滿,有點生氣的說:「幹嘛不打,摸了門牌就趕快丟出
來啊,我們又不是輸不起。」
「對啊,小錢嘛。」倪叔和莊仔也一搭一唱的說。
於是我只好將牌推倒,苦笑說道:「天胡。」
俊開臉色剎那間一片慘白,「幹……這不可能啊……!」他見我抓
門牌白皮自摸,像是見到鬼似的。
「怎麼了?」我問道。
俊開推倒他的牌,裡頭有兩張原本的白皮,也就是說,我和俊開手
中共四張白皮,其中有一張是倪叔弄丟的「棺材板」。
這張牌無聲無息的「自動」回到牌桌上,並且被我摸進手中。
我連忙回頭看麻將盒,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心裡大喊不妙,那張被
我親手拿出來的備用牌,不正好端端的躺在裡頭嗎。
這種邪門的現象讓我們立刻決定停止打牌,一看時鐘,已經四點整
。
「我看我們去吃四海豆漿吧,別打了,太詭異了啦。」我說。
三人拼命點頭,到了這種時候也沒人想繼續待在屋子裡,誰知道接
下來還會發生什麼怪事。我們下樓發動摩托車,引擎的聲浪在萬籟俱寂
的清晨顯得加倍刺耳,這時候莊仔卻說了句沒來由的話。
「俊開,不帶你馬子一起去吃喔?」
俊開一臉狐疑:「你是打牌打傻了嗎,我馬子又不在家。」
莊仔眼神恍惚,疲倦的說:「啊不然你房裡那個女生是誰?」
「哪。」莊仔抬頭往上看,「她在陽台跟我們揮手啊。」
倪叔大笑壯膽,猛力拍著莊仔的背狂笑:「你夠幽默,這時候還有
心情開玩笑,陽台上面哪有人啊。」
「對啊,莊仔你別亂講行不行,亂毛一把的。」俊開的視線根本就
不敢往上看,自己住的地方要真躲著一隻女鬼,誰還敢繼續住下去?
莊仔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怪了,剛才真的有啊?難道是太累看
錯了?」事到如今我們也只能選擇催眠自己假裝沒這件事,明天的太陽
依然會升起,而房子租約也依然未到期。
他們跳上摩托車逃命似的走了,只有我還留在原地,怔怔的望著陽
台。
望著那個和小香長得有些神似的女孩……。
(1)怪屋
我是阿烏,今年二十二歲,四年前剛進大學的我曾經體驗了許多一
般人終其一生也沒有機會碰見的怪異現象。
一切的起源都從那間屋子開始。
西元兩千年,世間俗稱的千禧年。在很多人擔心自己的電腦會不會
面臨毀滅的同時,我跨越大學聯招的門檻進入了理想志願的學校。
那間學校建於山凹之中,占地不大地勢卻是陡峭驚人,剛到學校的
那一天,我站在大門口望著幾百公尺外的山丘讚歎:「怎麼大學的樓房
都蓋在地形這麼崎嶇的地方,建築難度肯定很高。」
與校門口地勢海拔落差足足有五十公尺以上的校舍便是我往後四年
所必須每天上課的地方。
山上的氣候陰涼,雖然那時候是將近開學前的八月底,我只穿了件
短袖,當雲霧飄過身旁時不禁打了個哆嗦,略微感到寒意。
學校裡零零落落的沒有幾個人,放眼望去也只有寥寥數位新生穿梭
於學校的建築之間,每個人的臉上都滿是興奮和期待。
我們那個年代有此一說,大學的英文是Universty,翻成中文唸成
「由你玩四年」。
升學主義當道的年代,國中苦了三年考高中,高中苦了三年考大學
,終於輪到一個沒有壓力的學習環境,大學新生們就像離家展翅高飛的
野雁,終於獲得了自由獨立的機會。
老媽說,上了大學之後就是大人了,自己該做什麼與不該做什麼都
應該能清楚分辨,從這一刻開始學習自我管理。
這些殷勤教誨當時我聽在耳裡覺得那簡直是一派廢言,小小年紀不
知天高地厚,滿了十八歲就以為自己是個成年人,後來想想還真是可笑
無比。
所以我拒絕了大哥和老媽的好意,執意要自己找房子,我相信自己
能夠處理得很好。
高中畢業的那個夏天我學會了怎麼上BBS蒐集資訊,學校的布告欄
上有許多租屋告示,我也不懂得如何分辨好壞,胡亂找了個電話便聯絡
房東。
當下撥了電話過去,接起電話的是個中年男子。
房東姓趙,是桃園在地人,他很熱情地向我簡單介紹了出租的房子
裡頭有什麼設備和租屋條件。
一個月三千塊的房租還算合理,我想想也和自己預設的價格差不多
,於是和房東約好就在這個禮拜天看屋,距離開學只有短短一個禮拜,
我打算在那天一次選定中意的房間,不想花太大功夫在找房子這件事上
。
房子是拿來住的,能遮風蔽雨周遭不太過吵鬧不就得了,何需自尋
煩惱。
那時候我是這麼想的。
◎◎◎
星期天我到桃園和房東碰了面,趙先生騎著破破爛爛的速克達在約
定的地點等待我,一見到我就熱情的招呼。趙先生的外型還挺有在地風
格,挺著個肥肚腩,嘴裡嚼著檳榔,說起話來聲若洪鐘,我還真想告訴
他,講話不用這麼大聲我也聽得見。
他帶我到租屋處的路上沿路和我談天說笑,說什麼這裡地靈人傑山
清水秀,租他的房子唸書肯定考試都考第一名。
我看他的車越騎越偏僻盡往山裡去,心裡嘀咕,這根本就是荒郊野
外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哪裡山清水秀地靈人傑了?繞過一條長約兩公里
的蜿蜒山路後,眼前出現了一個規模不小的社區。光看外觀,房舍的聚
落外表都還算乾淨。
夏末的午後陽光和煦,微風輕輕拂動樹梢枝葉,耳裡還不時聽見悅
耳鳥鳴聲,突然間,我好像有點認同趙先生所說的話,這裡的環境的確
不錯。
趙先生哈哈大笑,用力拍著我的背:「安啦,我姓趙的當房東十幾
年,還沒聽說過住戶不滿意我的房子,同學你大可安心租下去啦。」
趙先生帶我上樓,他向我解釋,這裡原本是建設公司規劃蓋來給家
庭居住的社區,也因為需求導向,取名為「閤X歡社區」。
但是因為入住率不如預期,所以建設公司將一些空房便宜的賣給了
這附近的投資客,專門拿來改裝成套房租給學生。趙先生就因為這樣,
一口氣買了四層樓,兩邊打通之後重新隔間出租給咱們學校的學生和附
近的上班族。
「本來是有套房可以租給你,但是你剛好晚了那麼一點點,我現在
只剩一間家庭式的你要不要參考看看?」趙先生拿出鑰匙開了四樓的鐵
門領我進入。
「哇塞,我一個人住三房兩廳會不會太奢侈啊,而且這房租肯定超
過我的預算吧。」我一聽傻眼,在電話裡他不是滿口答應有間小套房會
租給我嗎,怎麼突然變成一整間的屋子了?
趙先生笑說:「我會算你便宜點啦,況且你還可以找同學一起住分
攤房租啊。少年仔,房東是為你著想,以後你交了女朋友,兩個人擠一
間小套房多彆扭,這裡二十幾坪我只多收你三千塊怎麼樣。」
這條件聽起來的確誘人,坪數多了三倍,可價錢只高三千,況且還
能找同學一起分攤房租,算起來更省錢。略微考慮之後雖然已經躍躍欲
試,但是心裡還是有些猶豫,「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同學一起住耶
,如果找不到我不就虧了?」
趙先生嗯了一聲,沉吟片刻之後對我說:「不然這樣,我給你一個
月緩衝期。第一個月我只收你五千,跟套房一樣的價錢。這個月讓你去
找同學過來一起住。」
我左看又看,這間房子的裝潢雖然有點黃舊,也不過就和我家差不
多,房東大方的準備了沙發和電視,這麼好的條件確實不租可惜。
於是我下了決定,反正開學在即也沒有時間多想,重點是我也懶得
一間一間看房子。
「好吧,那我就租了。」我說。
趙先生和我簽下租賃契約書,我們約定好從開學始算,一次付半學
期的房租。
他將鑰匙交給我之後,便騎著機車離開。我看著自己的房間,心情
無比愉悅。
終於,開始了屬於自己的生活。
只是我忘了,當初看房時,心情太過暢快,竟然沒注意到那間浴室
沒有鏡子。等到我將東西全搬了進去,整理妥當之後我才發現,為什麼
這間套房的浴室沒有鏡子。
我心內狐疑,打電話問房東,他說那是上一個房客弄碎了,還沒來
得及裝新的。
我想不通上一位房客到底是在浴室裡幹了什麼事才會打破鏡子,難
道是在裡面練迴旋踢嗎?所幸只是沒有鏡子,對我來說並不構成太大的
影響,要是沒有馬桶那才叫糟糕。
◎◎◎
很快的到了滿心企盼的開學日,第一堂課理所當然的是讓六十幾個
陌生的同學一一自我介紹,熟悉彼此。我的個性還算活潑外向,很快的
便與鄰座幾個同學聊了起來,同時不忘觀察班上正妹所占比例多少,坐
在我前方的女生叫做露露,身材高高瘦瘦,開學第一天就穿了件熱褲大
秀美腿給男同學們添福利。
右邊的男同學外號小狄,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覺得這人怎麼殺氣騰
騰一臉凶相,聊開了之後才發現,他和我興趣相投,都是玩電腦的能手
。我說的是一天不上網就會死的那種人。
後面那位仁兄來自基隆,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貌似斯文人,只不過當
他起立自我介紹時那一句:「大家豪,偶速王俊開……。」就讓全場忍
俊不禁,不少人忍笑忍得滿臉通紅。
俊開的口音很本土,也頗合我胃口,第一堂沉悶的自我介紹課結束
之後,我的菸蟲立時癢了,只是剛到學校還不曉得哪些地方能夠抽菸,
在椅子上還有點坐立難安。
小狄走到我的身旁問道:「阿烏,你抽不抽菸?」
聽見他這句話,我差點沒感動的飆出淚來,眼前彷彿看見了活菩薩
。
「走啊,找個地方抽菸,忍好久都快受不了了。」我笑說。
這就像是一種不成文的交際活動,本來不甚熟稔的同學們見我和小
狄找地方抽菸,紛紛像聞見蜜糖的螞蟻般靠了過來。幾個男同學一起抽
菸,因為有了初步共通的嗜好很快便搭上話,我見機不可失,就詢問在
場數人找到房子了沒,有沒有意願跟我一起分攤房租。
小狄第一個答應,他和我一樣都住在台北,離學校不遠也不近,是
個尷尬的距離。他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花錢租房子,還是克難一點騎車
上學就好。
俊開也說,他還沒找到喜歡的房子,開頭第一個月先跟我住,他打
算慢慢找。
一支菸的時間讓我多了兩位室友,也解決了我的困擾。
等到他們兩位老兄陸續安頓好行李之後已經是兩個禮拜之後的事了
,在這段期間,我們的家變成了同學們最喜歡的集會場所,地方夠大,
又有沙發電視,常常聚在一起吃火鍋飲酒作樂。
每天家裡都是人聲鼎沸直到深夜,我很滿意,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大
學生活。某個週末,小狄和俊開不約而同的說要回家,只剩我一人留在
桃園,自從住進這間屋子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週末獨自待在租屋處。
我想也許禮拜六晚上還會有不少同學來這裡玩鬧,也就沒放在心上
。
禮拜五的傍晚,房東趙先生聯絡了我,說找了工匠來替我們裝鏡子
,我一聽大喜,浴室裡沒有鏡子的確是件非常不方便的事,刮鬍子的時
候常不知道刮乾淨了沒。
那位玻璃行的師傅在約莫七點多的時候按了門鈴,一進門就對我說
:「同學,要裝鏡子的是這間沒錯吧?」他看起來滿臉疑惑,不知是何
因由。
「對啊,你都按我家門鈴了,趙先生沒跟你說要裝哪間嗎?」我更
是一頭霧水。
「是有啦。只是我來這裡裝鏡子,光這兩年就已經是第三次了……
。」師傅說得玄,我還沒搞清楚他的意思,他已經走進浴室開始動工。
老師傅的技巧純熟,三兩下就把一面新鏡子裝好,使浴室恢復了原
來的整體感,原來少了一面鏡子竟會如此突兀。
「師傅,你是說這間屋子的鏡子常常破掉?」我問他。
「謀啦,可能是我記錯了,不然就是住這間的情侶都會吵架摔東西
吧。」他面容僵硬,乾笑幾聲之後讓我簽了施工單,隨即轉身離開。
新的整容鏡裝設好後,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感覺有些異樣。或許
是沒在這間浴室裡這樣看過鏡子裡的倒影吧,我試圖說服自己。
隔天晚上,我到學校附近的市集張羅了晚餐之後騎車回家,這條通
往閤X歡社區的蜿蜒山路晚上沒有路燈,是以騎車的速度也不能太快,
避免發生危險。
道路兩側林木茂密,陰鬱幽森,時序還是夏末,我卻感到一絲寒意
沁入心扉,這條平常騎慣了的山路,今晚感覺不太一樣。
晚風切過耳梢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哀淒的哭嚎,又像怒極之後的狂吼
,總而言之讓我感到不太舒服。五分鐘後我回到公寓樓下,從口袋裡摸
出鑰匙開門時發覺右手抖個不停,背後那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壓迫著我
,慌慌張張的開了門,我用最快的速度跑上四樓。
一個人走夜路總是會有這種感覺,似乎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隱身於
黑暗之中窺視著你,忽左忽右,可能在背後,可能在前面等著。
我雖是無神論者,也還是會有一般人心理層面對黑暗的恐懼,所以
我喃喃自語:「人嚇人嚇死人,別自己嚇自己。」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忽然間,我聽見了一道清
潤的女聲哼著歌,那聲線淡泊如水,柔滑似風,一道聲音不知從哪兒來
,也許是這棟樓的住戶正在唱歌吧。
轉動鑰匙,那聲音又再度傳出,這次我可聽個真實,身上的汗毛也
頓時立了起來。
因為,那幽揚清淒的歌聲……是從我的屋子裡傳出了,「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
「阿彌陀佛基督耶穌菩薩保佑,該不會是碰到………。」我心內惶
恐,不知如何是好。總不能站在門口一整晚當傻子吧,「那是風聲……
對我聽錯了,那是風聲。」額頭上冷汗直流,我不斷的深呼吸強自鎮定
逐漸發芽的恐懼。
就像幻聽,兩個深呼吸之後,那聲音便再也聽不見了,我在門口站
了約五分鐘才忐忑不安的走進屋子。
在一片漆黑中伸手摸著了牆壁上的開關,喀答一聲,屋內大放光明
。沒有什麼異樣,除了客廳還擺著俊開未收的行李跟紙箱,顯得有些凌
亂之外,所有的一切都跟我剛出門時沒什麼兩樣。
「真的是幻覺,我是不是昨天電動打太晚的關係。」我打開電視一
邊吃晚餐,故意將音量開到最大聲以掩蓋內心的不安。
才過沒多久,門鈴叮咚一聲響了。
敲門的是住樓下的小香學姐,她一臉不悅的說:「小烏!你電視開
這麼大聲幹嘛?」小香學姐是我的直屬學姐,今年大二,新生入學時就
跑來認我這個學弟,同學們還十分羨慕我有個漂亮的直屬學姐。
只不過他們都不知道,學姐表面上溫柔婉約,私底下可像個女王,
行事作風狠辣無比。我當然不會跟小香說自己害怕一個人,那多沒面子
。我摸著頭裝傻,猛打哈哈:「電視壞了啦,一開就這麼大聲我也沒辦
法啊。」
小香橫我一眼,伸手捏我的臉頰:「那你可以不──要──看啊!
電視開這麼大聲,樓上樓下的人都被你吵死了。」
「誒,學姐妳晚餐吃了沒?我鹹酥雞好像買太多了,要不要幫我吃
一點。」我趕忙按照吩咐將電視關掉,隨口問了小香。
她動動鼻頭,似乎也嗅到了九層塔的香味,老實不客氣的踏進門,
笑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我們一邊大快朵頤,享受這些油膩的垃圾食物,小香咬著可樂杯的
吸管,一雙大眼睛看著我不說話。我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事實上對小
香這種漂亮女生,我向來沒輒。
「小烏,你……為什麼選我們系念?」她提出疑問。
「志願隨便亂填就上了啊,我也沒什麼特別想念的科系。」我說。
「嗯……。」
沉默向來令人尷尬,尤其是我和這位直屬學姐還沒那麼熟,我一把
抄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不是說電視壞掉。」小香斜我一眼,冷冷的說。
我尷尬的笑著:「不知道怎麼搞的又好了耶,哈哈,哈哈。」
客廳裡只有我和小香兩人獨處,一不講話整個氣氛立時降到冰點,
我也想不到什麼好話題,索性靠在沙發上看電視。小香則是不停的左右
張望,一副身上長蟲不動會癢的樣子。
我看綜藝節目看得出神,耳邊突然聽見一個聲音。
「嗚。」
還以為是小香叫我,「學姐,什麼事?」我問她。
小香一臉大惑不解:「怎樣?我又沒講話。」她也正看著電視。
「妳剛剛不是叫我?」
「沒有啊,你不要嚇人好不好……。」小香抱著小枕頭,眼神開始
慌張。
我也起了雞皮疙瘩,我確實聽見有個女生嗚了一聲,這時候我想起
兩個小時前聽見的聲音。
那個唱歌的女人。
難以形容的恐懼感爬上腦門,可是又不能在小香面前落荒而逃,否
則我真想衝下樓騎車回台北。
小香起身想要回家,我藉口買菸和她一道出門,跳上摩托車以時速
一百飆到學校附近的網咖待了一夜。
因為我的房子裡躲了一個女人。
我只希望那全是幻聽和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