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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哥,信的內容寫些什麼?」妹妹見我淚流滿面,不
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連忙關切我的狀況。我深吸一口
氣,搖搖頭,將信紙仔細的疊起塞進我的懷裡。


  旁人看到這信的內容,肯定會以為是有人惡作劇的無
稽之談,但是我相信紙上所描述的一切,我的摯愛在生命
的最後一刻,依舊掛念著我。


  我的生命,是她用靈魂換來的,甚至我有點痛恨那一
位彬彬有禮的無常鬼差,為什麼,他竟應允女友這個要求



  為什麼不讓我就這樣逝去,為什麼要取走女友的魂魄



  我淚眼朦朧,從小到大不曾像此刻如此脆弱,我想放
聲大哭,如果可以,請你回來索我的命,把不應早逝的女
友還給人間吧。


  然而,在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那位索命無常,
也許誠如他所說的,我得等到十五年之後,生死簿上記載
的大限將至時,我才會再度碰見他。


  在醫院躺了一整個月,早就讓我百般無聊,妹妹偶會
帶些書籍來給我排遣寂寞,但是我唸書的速度極快。常常
妹妹帶本書來,我一個晚上便翻了三四遍。


  那天醫生告訴我,可以準備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我如
獲大赦,在醫院不能走動的這一段日子,我連女友的喪禮
,都沒能來得及參加。


  出院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女友的靈前,我想見她
最後一面。


  妹妹開車載我來到女友的家裡,睹物思人,那些每天
在女友家門口等她出門約會的甜蜜時光歷歷在目,我又忍
不住痛哭失聲。


  妹妹拍著我的背,一言不發,她知道我遭遇了人生最
痛苦的悲傷,任何安慰的話語都是多餘,只能靠我自己,
讓這一段傷痛過去。


  女友的母親臉色鐵青,在老人家的心裡,其實是怪罪
我害死了她的女兒。


  如果我沒有帶她去參加喜宴,就不會發生這樁慘劇。


  如果我沒有追求她的女兒,正值青春美麗的她就不會
香消玉殞,魂歸離恨天。


  我向她說抱歉,拄著柺杖一步步的蹭到女友靈前,她
的遺照,卻是我曾為她拍下,最美麗的容顏。


  我再度陷入崩潰,在她的照片前哭倒,就連女友的母
親,和我的妹妹,都聞之鼻酸,也陪著我一起哭。


  最後是女友的弟弟岳均將我扶起,他是最明白我如何
深愛她的姊姊的人,他告訴我,姊姊走的時候,臉上掛著
笑容。


  我向女友的母親提起,她是我今生的新娘,就算她已
經不在人間,我不會再愛第二個人。


  我有冥婚的打算。


  這個想法,遭到了女友的父母強烈反對。
 

  他們雖然心裡隱約怪罪我,那也不過是一時的情緒轉
移作用,兩老心裡還是清楚明白,在二十一世紀的現在,
又怎能以冥婚來套住一個人呢。


  他們對我說,女友走的安詳,肯定不會願意讓這股悲
愴繼續纏繞在我的心頭,往後的人生,我還得努力的過下
去,所以,就讓女友繼續作他們唯一的女兒吧。


  她說,沒有我的世界就像空白一片,她怕在人生路上
失去方向。


  我說,沒有妳的世界就是空白,而我,已經不知道活
下去的理由是什麼。


  狠心如妳,用最溫柔的殘忍將我留在這個世上,我仰
問蒼天,要付出多少,才能讓我再見她一面。


  我辭去了收入優渥的工作,想要和他共組一個美滿家
庭的願望已然破碎的當下,我再也提不起努力工作的熱情



  日日夜夜,思念使我成狂,我的生活過得越來越頹廢
不堪,當年花大錢買下的高級公寓,如今已經是個被酒瓶
空罐、食物包裝盒堆滿的髒亂空間。


  我將她所有的照片貼在主臥室那一面雪白的牆上,睹
物思人,照片裡她微笑的倩影,還是那樣溫暖的繚繞在我
的心裡。


只是,我不明白。


  為什麼連夢見她,都辦不到。


  我的夢,顏色始終黑白,闔上眼睛就見到出事當時緊
迫的場景,與那個一襲黑色裝扮,眼神銳利如刀的女人。


  仇恨,像顆種子逐漸的在我心田中發芽,而那黑白色
的夢境,就是灌注樹苗的養分,日復一日,那株名為仇恨
的大樹日益茁壯茂盛。


  直到枝葉茂密,遮住天空的那一刻起,我的世界裡只
剩下對那個女人的恨。


  她是一切不幸的起源,是毀滅我美滿生活的劊子手,
是奪走女友性命的殺人兇手。


  如果沒有她橫檔在路間,我還會是個普通的科技園區
上班族,而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友,依舊開心的做她百年樹
人的事業。


  於是我開始收集所有可能得到的資料,出事當天的報
紙,網路上關於離奇命案的傳說,我費盡心思,只想要找
到那個女人的名字。


  仰德大道上那個大彎道,這一年多來我去了數百次,
有時開車經過,有時蟄伏於樹叢邊,那怕是僅有一點點的
希望也好,我想再一次見到身穿黑衣的女人。


  然而,這所有的努力都是徒然,幾百個日子過去,我
毫無所獲,所有的報紙都將出事原因指向我疲累開車,警
方根本不相信我的證詞。


  網路上的傳說資料也都是杜撰,沒有一則是可堪使用
的資料,我求助無門,又因為太過思念女友,導致有一陣
子,精神極端的不穩定。


  後來妹妹每週日下午,都會來幫我打掃房子,我知道
她憂心忡忡,十分為我掛心。


  我告訴自己,至少得打點好自己的生活,別再讓妹妹
擔心下去。


  那天妹妹告訴我,在永和有一位吳師父能夠通靈,在
鄉里之間頗有名望,或許我能透過他見女友一面。


  我一聽這消息,欣喜若狂,當天連中飯也沒吃便駕車
風風火火的趕到妹妹寫在紙條上的地址。


  吳師父的道壇位在永和市隱密巷弄內,我讓那複雜無
比的道路名稱困擾了好一陣子,情非得已之下只好停車問
檳榔攤的年輕辣妹,究竟該怎麼走,才能找到那條路。


  檳榔辣妹貼心的替我指點迷津,雖然我不吃檳榔,也
還是買了兩百塊包葉子。


  按了門鈴之後,來應門的門房是一位中年婦人,向她
說明來意之後,他才領我進入吳師父的道壇。


  我踏入一個大約十坪大小的房間,鼻裡滿是芬芳的檀
香味,黑色檀木神桌上頭擺了幾尊我叫不出稱號的神像,
地上三個蒲團看起來極為老舊,可能是信眾使用過度的結
果。


  然而室內空空蕩蕩,並不見吳師父蹤影,我回頭向門
房太太問道:「請問……吳師父是外出了嗎?」


  門房太太一臉無精打采的樣子,「師父在裡頭靈修,
你先稍坐,等一會兒他就會出來見你。」


  話說完,她便轉身離開,獨留我一人在這滿室神佛的
房間裡不知如何是好。


  坐在一旁的長凳上,我有些不知所措,如果待會見到
女友,該和她說些什麼。


  我盤算著這些日子以來心裡的思念,想用最簡短的話
,對她說我有多麼想他,也不知道,若然能夠見到她,我
會不會情緒失控,哭倒在地。


  等了兩個小時,窮極無聊讓我已經開始不耐煩,心想
這莫不是玩我嗎,既知有客人到來,又讓我枯坐乾等了兩
小時,實在是欺人太甚。


  正當我準備起身走人,從右側的門簾裡傳來一道老邁
的聲音。


  「居士稍安勿躁,老朽這就出來了。」


  我大感詫異,我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只是站起身子
,裡面的老者便知道我心感不耐準備離開。


  這下又提升了我的興趣,於是我坐下來,又等了吳師
父半個小時。


  褐色布簾子緩緩掀起,從裡頭走出了一位身穿絳紫色
袍子的老人,看面貌約莫六七十歲上下,下顎留著細長白
鬚,一臉仙風道骨的樣子。


  我心裡暗笑,這吳師父倒是打扮的有模有樣,裝扮外
貌就先把人唬了七八分。


  吳師父見我對他微笑,也對我頜首示意,只是他一看
我的臉,面色立即凝重了起來。


  他一擺手,「居士請坐。」示意我在最後一個蒲團坐
下。


  吳師父坐在第一個蒲團,與我之間隔了個蒲團的距離
,我不知道他是何用意,也許這是某種神秘的儀式。


  過了良久,他終於開口:「居士進來是不是曾經遭逢
大劫,因而死裡逃生?」


  他第一句話便點中了要害,本來我半信半疑的念頭也
因而煙消雲散,我連忙點頭,對他說出事情原委。


  吳師父嘆了口氣,左右觀察了我的面相,又摸了摸我
的手。


  「老朽這麼說,希望居士切莫在意,方才一看居士面
相,便覺居士應已不在人世,才會有此一問。」


  「不在人世?我這不是活的好好的嗎?」他這樣一說
,讓我更奇怪了。


  「居士耳寬面尖,鼻挺眼陷,雙頰削瘦,左右眼各帶
陰陽,這不是一個活人應該有的面相。」


  「老朽可以斷定,居士當是個『活死人』。」他十分
嚴肅的說著,語氣漸緩。


  「老朽有一點相當好奇,不知道居士能否透露一二?



  「請說。」我點頭。


  「一般人看面相,是看不出眼帶陰陽,但我們這派自
成一格,觀顏察色方式與世俗不同,活人雙眼帶陽,死人
兩眼含陰,只有體質特異,能見鬼神者方有陰陽眼。」


  「施主可是從小就能見到異界之物?」吳師父繼續問
道。


  「怎麼可能,我從來沒見過鬼。」此話一出,心裡又
想起那個鬼差,『鬼』,其實我是見過的。


  吳師父手攬白鬚,臉上的皺紋更加深刻,「居士應是
遭遇過特別的經歷,才會得到這一雙陰陽眼。」


  他向我要了八字,卻不問我這次要來做什麼。


  他拿了我的生辰八字推掛論卜,三個銅錢搖了又搖,
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這是坎離水,天火雷,居士的命格已經不屬於人世
,命數重於極,老朽從沒見過這麼重的命格。」


  「師父,老實說我聽不懂,能不能解釋的簡單點?」
我搔搔頭,那些文謅謅的詞兒我一個也聽不懂。


  「簡單的說,居士的命數過重,又複雜交錯,不似常
人應有。反倒像是……原有的命數上融進了另一個人的命
格似的。」


  我大吃一驚,這師父真是神算,妹妹所言非需,他竟
憑著我的生辰八字,推斷出了我的命裡還有一命的真相。


  於是我請他讓我見到已經逝去的女友,吳師父要了女
友的資料,便開始招魂儀式。


  過了半晌,道壇沒有絲毫動靜,吳師父疑道:「居士
女友莫不是已經入輪迴投胎去了,怎麼借不到魂魄呢?」


  「或者是……已經魂飛魄散,不存於陰陽兩界?」他
喃喃自語。


  我嚇出一身冷汗,鬼差為我續命難道是導致女友魂飛
魄散的原因?


  「居士是否有是瞞著老朽,請全盤說出,切勿隱瞞。
」吳師父轉身看著我,眼神嚴厲。


  我只好將那誰都不相信,我也不願說出口的續命遭遇
,一五一十的全告訴吳師父。

 
  就連吳師父也聽的目瞪口呆,他和陰間交涉幾十年,
從來沒聽過鬼差為人續命,他說那在陰間可是重罪,與擅
改生死簿一樣,要遭天罰的。


  我聽的一愣一愣的,心想不知道那一位斯文的鬼差,
現在碰到什麼待遇。


  他嘆道:「居士女友情深意重,老朽也相當感動,只
是這魂魄無論如何是招不回的了,因為李小姐的魂魄,早
已融入居士殘破的靈魂裡,怎麼也分不開的。」


  「那……她豈不是無法投胎轉世了嗎?」我緊張無比
,抓著吳師父拼命問。


  而師父只是默默的點頭,再一度重擊我的意志。


  為了我,女友竟然連轉世為人的機會也捨去,魂魄灰
飛湮滅,那麼留在我身體裡的,是不是她的靈魂呢?


  我懊悔不已,情不自禁的哭了出來,我欠她的,太沉
也太重,幾輩子都還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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